是勛得意洋洋地從陳登屋里告辭出來,回去對是寬說,妥了,陳登同意跟咱們這兒住到開年,并且同意見一見咱的妹子,好決定是不是聯姻。
是寬大吃一驚,忙問你是怎么跟陳登說的哪?
是勛簡單地把談話經過復述了一遍,完了說,象陳登這種驕傲的家伙,最恨凡俗庸士,所以我說庸士瞧不起咱妹子喜歡讀書,他自然就動了三分心。
是寬不禁慨嘆道:“宏輔真大才也——那么讓陳元龍與小妹相見之事,就包在愚兄身上了。”
是勛心說當然包在你身上,導演那般戲文你最拿手不是嗎?他眼前又不自禁地浮現出了是家二小姐的裊娜體態、姣好容貌來,這樣一枚鮮桃自己摘不到手,送給陳登這種名士也就罷了,總比落到不知道什么阿貓阿狗手里強,而且就日后的發展來看,也比嫁給鄭益那種短命鬼要好。
——可是等等,似乎陳登壽命也不長啊……得空得好好勸勸他,少吃點兒生魚片兒為佳。
唉,那曹豹家的小姐,要是能跟是家二小姐一般漂亮,自己也就硬著頭皮認了,可惜啊……
是勛回屋以后就開始研讀氾勝之書。這部書總共才十八篇,非常簡短,他才一個晚上就背得滾瓜爛熟了。可問題是自己對于農事并不了解——在樂浪窮溝里那也叫種地嗎?那只是撒下種子等它自己發芽、生長,徹底的靠天吃飯吧——所以里面很多內容都有看沒有懂,更多內容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于是他三天兩頭地往陳登那兒跑,擺出一副虛心求學的架勢來,畢恭畢敬地請教。陳登倒是知無不言,于是趁著這個機會,他終于成功地拉近了兩人之間的距離。
距離既然拉近,那么談話范圍也就不必僅僅限定于農事了,是勛趁機套陳登的話,打聽他對天下大勢的認知程度,然后發現……堂堂陳元龍也不過如此而已嘛。
陳登雖然有才,終究一輩子沒出過徐州,見的名人也不夠多,并且這兩年的局勢一片混沌,不象后來諸葛亮“隆中對”的時候,起碼“今操已擁百萬之眾,挾天子而令諸侯,此誠不可與爭鋒”,是個有點兒腦子的讀書人都能瞧得出來。
那么好吧,是勛趁機就可以抄抄“前人”的故智,用來假裝“天下大勢,如掌上觀文”的妖孽了。他說:“董卓逆天無行,公孫瓚暴而無親,皆難長久。袁紹好謀無斷,袁術奢淫放肆,亦皆不能成大事者也。就某以為,天下英雄,唯使……能安天下者,只有關東二德。”
這時候中原地區勢力最大的就是上述那四家,陶謙、劉表得往后排,小霸王還沒揚旗,劉焉偏處西南,都不必提。果然,聽了他的話,陳登非常感興趣,就問:“何謂‘關東二德’?”
是勛豎起兩枚手指來:“東郡曹操曹孟德、平原劉備劉玄德。”
陳登更來勁了,追問道:“宏輔曾見此兩人否?何所見而云然?”
是勛說:“去歲黃巾圍孔文舉于都昌,某曾受命往平原求取救兵,得見劉玄德,其人弘毅寬厚、禮賢好士,兼之素懷仁德,此際雖其名不彰,將來必為國家棟梁。至于曹孟德,尚未得識其面——但昔為雒陽北部尉,杖斃蹇碩之叔,可見疾惡如仇;上書請赦黨人,可見執于正道;在濟南墮毀淫祠,可見理民有術;奮戰滎陽、汜水,可見勇而忘私。以此觀之,實有沖天之志、安漢之才也。”
是勛一邊說一邊心里想,這段話會不會傳到曹操本人耳朵里去哪?只可惜了聽眾太少,有點兒明珠投暗的意思……
陳登捋著胡須沉思,半晌才說:“宏輔此言,使我亦不禁想望此‘二德’的風采了。”
等到年后第三天,是寬喜大普奔地跑來表功,說終于安排陳登跟妹子見上一面啦,雙方的印象都還不錯,陳登就有八成滿意,表示等在郯縣就了職,工作一上正軌,就稟報老爹陳珪,派人來納采。是著也挺高興,妹子都已經十九歲了,終于嫁得出去啦,趕緊回屋去給老爹是儀寫信匯報。
過了正月初五,各關署開衙,所以是寬、陳登就離開是家莊院,啟程往郯縣去。是寬還把是勛也扯上了,是勛說你們是去拜見長官,就任官職,我一個白身再過去干嘛?是寬的意思,是、曹、麋三家結親的事情,這回見了陶謙就要定下來,老七你作為當事人之一,最好也去拜見陶謙,致個謝啥的。
是勛滿肚子的不耐煩,心說你才知道我是“當事人”啊,那么婚姻大事,你事先問過我這個“當事人”的意見沒有?你自己就把主都做了,還要我出面干嘛?
可是沒有辦法,兄命不可違拗,他也只好跟著跑了趟郯縣的州衙。果然陶謙一見面就問這事兒,是寬回答說,老爹是儀已經全都答應了,所拜托的臨沂王家不久后就會派人去曹家納采,請陶謙也趕緊跟麋家說定了親事。陶謙撫著白胡子連連點頭:“我已與麋子仲說過了,過幾日直接前往納采便是——你們的聘禮也要趕緊準備起來啦。”
漢代士人之間商定婚事,主要步驟分別是:議親—納采—問名—納吉—下聘—擇期。其中納采就是男方請人去相看女方,觀其容儀,不過一般也就過個形式,除非那姑娘真有什么殘疾,或者丑得驚天動地,否則聯姻主要看的是門當戶對,在“議親”階段就都已經考慮完全了。納采以后,就得問名,也就類似于后世的“配八字”,得算算雙方祖上是不是同姓啊(同姓不婚),這樁婚事吉利不吉利啊——不過因為卜者特意要壞你事而聲稱大不吉的情況很少見,也僅僅是個過場罷了。納吉就是男方去通知女家,占卜順利,可以聯姻;再然后下聘就得男方給女家送聘禮了。
是、曹、麋三家的婚事,有一州的最高長官陶謙給撐著,前面各種階段都好過,所以要是家趕緊準備聘禮。
是勛喏喏連聲,然后告訴陶謙:“尚有一樁喜事稟報使君,元龍亦與舍妹商議婚事,就等雙方家長認可了。”
陶謙大喜:“這是好事啊,我這便寄書與漢瑜,是家與陳家門戶登對,請他定要首肯。”他所說的漢瑜,就是指陳登的父親、前沛相陳珪字漢瑜。
陳登急忙拱手致謝。陶謙又說:“本想雙喜,不想可以三喜,不如都盡快的納采、占卜,確定下來,趕在春季就把婚事辦了吧。”
是勛心說你有必要那么著急嗎?他明白陶謙想要趕緊的通過撮合是、曹、麋三家聯姻,彌合曹宏兄弟和麋竺兄弟之間的矛盾,以免自己死了以后,兒子鎮不住場面,導致徐州生亂。可是也不用急在一時啊,難道你這老家伙認為自己連幾個月都熬不過去了,這就要掛?
他趕緊跪倒在地,致歉說:“還請三兄和使君原諒,小子尚不敢成親。”
是寬和陶謙都是一頭霧水,問他是什么意思。是勛早就胸有成竹,裝模作樣抹著眼淚稟報說:“先父辭世未足三年,小子尚在喪期,實實地不敢婚娶啊。”
是寬聽了一跺腳:“啊呀,此皆為兄之過也!”
東漢時候士大夫非常講究孝道,父親死后要披麻戴孝,守喪三年,三年當中即便按照不那么嚴格的規定,也是不能婚娶,不能過性生活的,嚴格一點兒還必須在墳墓前結廬隱居,要縮減飲食,不能參加任何娛樂活動。可是是勛是從樂浪逃出來的,不可能守著“老爹”的墳墓,路上也找不到合適的喪服替換,一直等到了北海是家,是儀跟堂弟氏伊毫無感情,害怕侄子滿身喪服的進進出出晦氣,就建議說先不必長時間“斬衰”了,服到年根兒下就得,等將來你把父母的靈柩移回老家來,那時候再結廬守喪,才真見孝子的哀思。
一方面是儀是大家長,他說什么就是什么,另方面這是勛不是真的是勛,對氏伊沒什么感情,也不愿意連續三年穿喪服,所以當即應允。時間一長,大家伙兒都把這事兒給忘了,尤其是是寬,估計腦子里壓根兒就沒有這根弦。
就是是勛本人,也得到絞盡腦汁想推諉跟曹家的婚事的時候,才終于想起這碴兒來——要不然當初推辭陶謙的征辟,就可以用這理由了,而不用假裝自己有多么的虛心向學。當下把前因后果一說,陶謙就問:“應當何時除服?”是勛回答說:“先父初平元年年終辭世,才剛一年而已。”
陶謙的臉色立刻就沉了下來,轉頭望向是寬。是寬有點兒手足無措,倒是陳登腦筋轉得快,趕緊在旁邊打圓場,說:“既然日后再補喪期,則此時定下婚事即可,待兩年后再成禮不遲——難道這兩年之間,是、曹兩家會悔婚不成么?”陶謙點點頭:“也只好如此了。”
等到告辭出門,陳登把是勛拉到一旁,避開是寬,直截了當地問他:“宏輔,你是不想娶曹氏女吧?什么緣故?”
是勛聞言一驚,心說不愧是陳元龍,這腦筋轉得實在太快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