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勛覺得奇怪,陳登更覺奇怪:“我又不是能掐會算的妖人,如何能料到袁紹敗公孫和曹操入兗州?”
是勛皺著眉頭問:“數月之前,元龍曾言能使我入兗州去見曹孟德,難道不是今日所獻之計嗎?你又如何能夠料得今日的局面,陶使君必要遣人去與曹操約和?”
陳登笑了:“宏輔你想差了。袁紹、公孫,各雄一州,便有紛爭,非一二年所能決也,即便此番公孫瓚界橋戰敗,袁冀州也沒有瞬間橫掃幽州的能力。只是陶使君但見其遠,不見其近,倘若果如宏輔所言,曹操、劉備都為當世人杰,則必不會久居袁紹、公孫之下,彼等居于臨州,勢力若有所擴張,必然威脅到我徐方。兗州刺史劉岱、青州刺史焦和,此皆碌碌無為之輩,我料曹操、劉備或取二州,形勢只在數月間便有所改換,到那時候,便可說動陶使君遣宏輔出使曹孟德了。”
是勛聞言,不禁長舒了一口氣。原來陳登一方面靠著對周邊形勢的分析,另方面也早有勸說陶謙放棄與公孫瓚的聯盟之意,所以才敢拍胸脯、打包票,可以讓自己去見曹操。還以為你丫也是穿越來的,所以對以后將會發生的事情門清呢,可把人家小心肝嚇得撲通撲通地跳……
他低頭再一琢磨,貌似歷史確實因為自己這只小蝴蝶的撲騰,有了輕微的改變——真實的歷史上,印象當中,陶謙派兵攻略華、費,以及進入任城國,應該是在曹操收編了百萬青州黃巾以后,這直接導致了曹、陶的見仗,或許也是陶謙派人殺死曹嵩的主要原因。
不過現在看起來,不僅僅陶謙出兵華、費和任城之事有所提前,而且更重要的是……自己好象還是太高估了這位陶恭祖,原來一聽說公孫瓚在界橋吃了敗仗,他竟然就立刻起了轉換陣營的心思——真實的歷史上有沒有陳登的勸說呢?陶謙是不是這個時候,或在不久以后,真的想要去向曹操獻媚呢?
如此一來,自己從前的很多判斷都得被徹底推翻啊。倘若陶謙果真想要倒向袁、曹,那他就不可能再派人去殺曹嵩,而且很可能確實派人護送曹嵩去找兒子,那么……
陳登見是勛低著頭半天不搭碴兒,覺得挺奇怪,追問道:“宏輔你在想些什么?難道因為我勸說陶使君先取華、費和任城,你恐怕惹怒了曹孟德,故此不敢前往嗎?”
是勛聞言,趕緊擺擺手:“某何懼之有?只是適才想到一事……”他坐在枰上又琢磨了好一會兒,這才開口解釋:“偶爾聽聞,故太尉曹公離開沛國,避難在徐州之內,如今各處都不太平,倘若曹公在陶使君治下有所閃失,恐怕再難與曹操約和了。”
陳登吃了一驚:“竟有此事?我當稟報陶使君,請他遣兵卒衛護,最好便將曹公護送去東武陽……”
“萬萬不可!”是勛心說別介啊,倘若曹嵩果然不是陶謙主動去捕殺的,那么被張闿或者別的什么徐州兵所殺的記錄就是正確的啦,你要不派兵護送他去兗州,大概還不會出事兒,這一護送就護送出禍事來啦!
他倒不在乎曹嵩是不是橫死,甚至不在乎曹操是不是拿陶謙當仇人,但要是真的按照歷史的軌跡發展,到時候曹操可是會打著報仇的旗號,來大舉討伐徐州的呀。自己現在就在徐州,即便沒有什么親情,但終究是立身根本的家族也在徐州,據說曹操一路屠將過來,殺得是血流成河,天曉得到時候會不會殺到自己頭上來啊。再說了,他對曹操還是挺崇敬的,而曹操平生最大的污點就是屠徐州,他并不希望這類事情真的發生。
可是這理由不可能跟陳登說,是勛只好找借口,說:“只需尋見曹公,好生衛護起來便可,到時候請曹公寫一封信,讓我帶去兗州,則約和之事必成。”陳登聞言,不禁大笑:“宏輔欲以他人之父為質么?想不到你還有這種鬼心思哪。”
當下說定了,只等臧霸和曹豹的軍事行動成功,是勛就奉陶謙的命令出使兗州——至于曹嵩,先等找著了再說吧。陳登說打算趁夜趕回郯縣去,那么第二天一早就能向陶謙復命,是氏兄弟挽留不住,也就只好把他送到門外。他上了馬車,才剛啟程,是勛突然想起一事,追上來喊:“元龍慢行!”
陳登問他還有什么問題。是勛湊近了問:“你這套主意,跟我應下曹家的親事又有什么關系了?”陳登左右望望,見是著他們還站在莊院門口,沒有跟過來,這才壓低聲音,對是勛說:“若真能約和了曹孟德,徐、兗一體,便袁冀州也不敢輕視,那時候宏輔身立大功,必得陶使君寵信。倘若不先與曹家定親,則是家為麋氏的姻戚,是、麋一體,曹氏兄弟如何能安?恐怕又起爭端啊。”
是勛這才恍然大悟,急忙致禮:“元龍真高才也,是某佩服得五體投地。”
數日后,在是家莊院舉辦了盛大的婚禮,麋竺和王雄分別護送著妹妹過來。是勛這才第一次見到那位麋子仲,只見他才不過三十出頭的年紀,一張馬臉,短胡須,臉上堆滿了商賈似的諂笑,無論風度、儀態,都比曹宏、曹豹兄弟要差得遠了去了。是勛自己安慰自己:“就麋竺那模樣,他妹子也好看不到哪兒去,后來劉備愿意娶他妹子,主要還是政治聯姻吧——嗯,就這么決定了,麋小姐沒有曹小姐好看,這么著我心里多少舒服一點兒不是?”
本來婚禮過后,曹豹就要點兵往任城去的,只可惜突然傳來急報,說下邳國內有個妖人闕宣聚集了數千人作亂,竟敢自稱天子。于是曹豹就先領兵去討伐闕宣——他不能往任城去,那邊臧霸也就不好去攻略華縣和費縣,兩軍總得一起發動,那才有突出不意的戰略價值哪。
七月間,闕宣平定,曹豹率軍返回郯縣,說來也巧,正趕上陳登和是家二小姐結親,故沛相陳珪趕了過來主持。陳登在郯縣并沒有足夠寬敞的住家,還是陶謙掏錢出來給他購置了一所大宅——這半年多的時間里陳登不但多次出謀劃策,并且擔任典農校尉,親自去考察東海郡內各縣的土壤狀況,整修水利設施,在他的領導下,眼見得今年收成很不錯,所以陶謙對他的信任是與日俱增。是勛也經常跟著陳登滿處跑,一方面他覺得自己將來最好的發展也就是做個郡國守、相罷了,那么非得對農業有所了解不可,另方面,也省著呆在郯縣跟是寬時常碰面,萬一那小子又想起來探討詩歌,可該怎么辦?
七月底,曹豹終于領兵奔了任城去了,與此同時,臧霸也從瑯邪郡治開陽開拔,直取泰山國的華縣和費縣。捷報在九月中旬傳回郯縣,同時還傳來消息,曹操已經連戰連勝,把青州黃巾趕到了濟北國——要是沒有臧霸及時堵上,說不定黃巾就一溜煙地通過泰山,躥入徐州境內來啦。
“真是千鈞一發啊。”于是陶謙召來是勛,請他掛個廣陵郡從事的頭銜,到兗州去見曹操。可是是勛不肯接受,說:“事尚未協,不宜聲張,小子以白身前往即可。”開玩笑,他還并不想出仕陶謙,從此就掛在徐州這棵樹上哪。
完了他又問陶謙有沒有找到曹嵩的行蹤,陶謙搖搖頭,說:“近來遷入本州的士人極多,戶口紊亂,一時間哪里能尋得到?”是勛也只索罷了——他實在回憶不起來曹嵩究竟跑哪兒躲著去了,不過貌似史書上也沒有明寫?或者是有多種說法?唉,細節決定成敗啊,自己過去就是對史書的細節太不關注啦……
出了州府,正打算回莊院收拾一下行裝,帶上幾個從人就出發——根據他的計劃,徐州國內目前還算太平,可以直接前往任城國,問準丈人要一小隊兵馬保護,然后再去找曹操。可是仆役才剛牽過馬來,突然從街角跑過來一條漢子,單膝跪倒,說:“家主人請是先生過府一敘。”
是勛還以為是陳登要見他,在啟程前有所囑咐,可是沒想到一打問,這家伙的主人卻原來是曹宏——那個“讒慝小人”找自己做啥?難道是想托著給曹豹帶封家書嗎?
進了曹宅,曹宏站在階前相迎,態度顯得非常熱絡。進屋以后分賓主坐下,曹宏開口就問:“宏輔這就要去兗州求見曹孟德嗎?”是勛點頭。曹宏突然又問:“陶使君最近一直在遣人尋找故太尉曹公,宏輔可知道這事嗎?”是勛聞言一愣,隨口回答說:“小子知之。若能得曹公一封書信,要與曹兗州約和不難呀。”
曹宏低頭沉思了好一會兒,突然一咬牙關,好象下定了什么決心似的,突然低聲說:“我知道曹公在哪里。”是勛精神一振:“愿聞所在。”曹宏微微冷笑道:“倘若我要宏輔你去殺了曹公,你如何說?”
“啪啦”一聲,一個晴天霹靂在是勛頭頂炸響,他當即目瞪口呆,懷疑自己耳朵出毛病了。“殺了曹公,殺了曹公,殺了曹公……”曹宏的話反復在耳畔、心底鳴響,他腦筋一轉,猛然間醒悟過來——原來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