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布入兗是在初平四年的十月份,距離曹操在濟北國內收降百萬青州黃巾的初平三年冬十一月,相隔將近一年的時光。當初曹操采納是勛的建議,打算派遣任峻組織那些降人屯田,但卻只能來年也即初平四年的開春再動手了,而且還必須先得等徐州送來種子和耕牛。于是留下五千兵馬繼續監視、看押那些降人,自己率領余部退往鄄城。
即便天天喝稀粥,要養活這百萬降人一冬,那開銷也是非常之大的,當然不可能讓他們白吃飯。于是曹操一回到鄄城,就跟才從東武陽趕過來的陳宮、荀彧商量,找了很多活兒給那些人干——比方說挑選精壯訓練,比方說征發男丁去修補城墻,或者趁著土地還沒凍硬開挖一些水渠,再比方說組織婦女紡織、裁衣,等等。
而是勛在蛇丘縣呆了整整四天,一直等到管巳基本恢復健康了,才帶著她前往鄄城去跟曹操會合。他從徐州帶來的那些兵丁,早就在張闿的率領下原路返回了,如今跟在身邊的都是曹軍,于是分出一小隊曹軍,保護同時監視著管亥,回到黃巾營地去幫他挑人。
管亥并不清楚是勛要做些什么,因此除了他指名的前千乘行商魚他,以及一個名叫謝徵的燒煉士以外,光挑了兩個木匠、一個石匠、一個皮匠,全都是單身,還挑了兩個會織布做衣的寡婦。是勛見到以后,多少有點兒哭笑不得——你以為我真是為了起莊院在找仆傭嗎?他問管亥:“沒有鐵匠?”管亥搖頭:“但凡會一點兒打鐵手藝的,都被曹兵帶走了。”
是勛一想,是這個道理,想打仗就得造兵器,要造兵器自然鐵匠多多益善,曹操搶先下手把會打鐵的全都擄走,那也在情理當中。再問管亥:“就沒人會造紙?”管亥有點兒茫然地搖搖頭,說雖然不明白你點名要會造紙的干嘛,難道想要畫符,但我也給你認真地問了、找了,咱那邊兒真沒這號人。
是勛暗中嘆息一聲,只得暫且作罷。
自從他穿越到了這個時代以來,就基本上沒有見過幾張紙。官署之間的公文往來、士大夫家庭的日常使用,也包括各類藏書,基本上還是用的竹簡或者木牘,偶爾也有素帛。簡、牘太沉,用起來不方便,而素帛價格太貴,不是一般人家使起的,就連朝廷政令都很少使用——紙呢?不是說蔡倫就已經發明紙了嗎?就算工藝不過關,流傳面不廣,自己在樂浪完全見不著猶有可說,為啥在關東也沒瞧見過多少張啊?
是勛本來想找幾個會造紙的工匠,圈起來好好搞一搞研發,研究出幾種質量好、便于書寫的紙來批量生產的,可惜計劃一下子就被從根兒上斷掉了。
還是后來偶爾問起曹操來,他才明白其中的緣由。
那回曹操聽是勛提到紙,就從自己書架上翻啊翻的老半天,才從一堆牘片當中翻出薄薄的一摞來,估計不超過兩打,都密密麻麻地寫滿了字。他向是勛展示,說:“紙好啊,比帛廉價,又比簡牘輕便。但是很可惜的,原本的造紙作坊都在兩京附近,還有益州,但因董卓之亂,東西隔絕,咱們就很少能搞得到啦。”
是勛追問道:“難道關東就沒有紙嗎?”
曹操想了一想,回答說:“孝靈皇帝之時,東萊左伯能造好紙,可惜失傳了……聽聞會稽山陰有剡溪紙,可惜沒有見過。”
是勛建議曹操派人潛入河南、關中,或者渡江去會稽,找一些造紙匠回來,大力發展造紙業。曹操笑一笑:“如今州中事務繁冗,又兼外敵覬覦,造紙并非急務。宏輔想要用紙,等我去跟文若商量一下,據說他那里還存有十幾張空白的。”是勛心說就十幾張紙有屁用啊,只好悻悻然地辭別了出來。
不過再后來偶爾跟那名燒煉士謝徵閑聊,倒是有了意外的收獲。據謝徵說,他們教中其實經常用到紙,用來畫上符、燒成灰,和水飲下,可治各類急癥。雖然畫符的紙又黃又糙,質量很次,而且一般也就手掌見方大小,但好歹也是紙不是么?是勛追問他那些紙是從哪兒來的,他是否認識會造紙的匠人,謝徵想了一想:“來源小人也不清楚,至于匠人……小人可以去找過往的同伴打聽打聽……”是勛趕緊伸手一攔,且住!他心說你要是冒冒然再去跟那些黃巾同伴聯絡,被曹操的人打探到了,會怎么想?可別連累了我呀。這事兒暫且放下,咱們等個一年半載的,等風聲緩一點兒了再說吧。
謝徵一開始真以為是勛要找他煉丹,還連聲致歉,說自己修行不足,還在摸索階段,三五年內是別想能煉出強身健體的丹藥來的啊,更別說長生不老之丹了。是勛拍拍他的肩膀:“我找你來不是為了煉丹啊,是為了研究火藥啊。”
謝徵一臉的茫然。是勛心想對于一件這時代壓根兒就沒發明出來的東西,要想解釋清楚了,倒真不是樁容易的事情。于是他干脆先擺出了用途:“你知道戰陣之上,常用火攻,要是有一種礦藥可以劇烈燃燒,甚至于爆炸……”謝徵問啥是爆炸了?是勛只好比個手勢,再模仿一下聲音:“嘭!就這樣伴隨著劇烈的火光、濃煙,還有驚雷般震響……”
謝徵恍然大悟,開口道:“飛龜舞蛇,愈見乖張!”可這回輪到是勛迷糊了:“你說的這是啥呀?”
謝徵解釋說,這是魏伯陽周易參同契上的話,說“若藥物非種,各類不同,分劑參差,失其紀綱”,也就是說煉丹的時候用錯了藥,君臣佐使不對,就會導致“飛龜舞蛇,愈見乖張”——這里“龜”是指濃煙,“蛇”是指火苗,濃煙滾滾,火苗亂躥,應該就是是勛所說的“爆炸”了。
是勛連連點頭,問他怎么樣才能導致爆炸呢?謝徵低頭沉吟了一會兒,回復道:“小人隱約記得先輩的記錄中有寫,把雄黃與硝石并融于水,可以避免爆炸,想必不用水煉,而用火煉,應該就會發生爆炸的吧?”是勛搖頭:“不是雄黃,應該是硫磺。我記得是把硫磺、硝石和木炭按照一定比例混合,再研磨成粉,就可以制成火藥了。”
他這是想做黑火藥,要謝徵去好好試驗一番。謝徵面露為難之色,說這事兒太危險啊,那可是會傷人甚至死人的呀?是勛冷笑著一呲牙:“我只需稟報曹公,說你仍在傳布邪教,你認為他將會如何處置?是幫我做實驗危險啊,還是違逆我的意思危險啊?”
謝徵嚇得打了個哆嗦,只好應承下來,但是說手頭材料不夠——木炭好說,隨時可以伐木燒制,但硝石和硫磺就得找地方去現掘了。是勛想了想,說不必那么麻煩,這類礦物又不罕見,鄄城里應該能找得到,反正咱們只是先做實驗,用量也不必大啊。
過了幾天,他趁入城當值的機會,跟荀彧探問了一下,荀彧說“有~”——原來這年月,硫磺和硝石都是中藥材,大夫經常拿來治病。于是各討得了兩三斤,轉頭就在莊院外半里地的山坳里蓋建了一座小小的院落,作為謝徵的居處和實驗基地。
是的,是勛這時候已經有了自己的莊院。在他抵達鄄城,正式加入了曹操陣營以后,曹操就遵照此前的承諾,賞賜給他兩百畝田地、一座小小的莊院,以及粟八十斛、綢緞百匹——曹操本人雖然生活儉樸,但是并不吝惜于賞賜臣下,只要對方確實有用,更別說是勛還曾經救過他老子和兄弟的性命呢。
是勛很快就帶著管亥等人搬進了莊院,此外他在鄄城內還有一所不大的宅第。那個千乘的行商魚他暫充了管家兼賬房;木匠開始打造家具;皮匠開始糅皮,打算給是勛做兩雙皮靴和一條皮褲;那倆寡婦開始織布裁衣。是勛對寡婦們沒有特別的要求,只是畫下圖樣,要她們先縫出幾條絲綢的平角內褲來。終于有內褲穿了,他這個樂啊——嗚哇,這綢內褲果然順滑,感覺就是爽!
只有石匠暫時還沒啥用武之地,是勛叫他先搜集著石料,都給鑿成一尺長、半尺寬的石板,能攢多少是多少,至于用途,其實他現在也還有點兒小含糊……
那些田地就都歸了管亥和白老五,他們還經過是勛的允準和幫忙,從黃巾的“集中營”里討來了十幾個當兵還嫌嫰的半大孩子,跟著學耕作。管巳也想幫忙,但是被管亥一眼就瞪回去了:“你趕緊趁著還有時間,好好學學針線活兒,還有煮水做飯啥的!將來那誰……那誰就靠你伺候啦,難道那些粗活還指望著大婦來干不成?”
管巳噘著小嘴,不情不愿地離開了,回到莊內,就拜那兩個寡婦為師學習女紅,然后當天晚上,十根手指就全都打上了繃帶。恨得她跑去找白老五比武,不動手,光上腳,就把白老五踢得滿頭是包。
當然啦,一所莊院,再加一套宅子,光靠這些人是不夠的,支撐不起一個家來,其余的廚娘、門房、仆役等等,都從鄄城內雇傭。此外是勛還特意寫信給是著,希望他能把小丫環月兒和從前伺候過自己的那個老奴給送過來。
是勛還寫信給太史慈,說袁氏和公孫氏爭奪青州,你們母子呆在那兒太危險啦,還是趕緊到兗州來找我,我來安置你們。第三封信寫給是儀,一樣勸是儀辭職南下,帶著是峻前來投靠自……寫到這兒悚然一驚,趕緊提起刻刀來把最后幾個字刮掉了,改成勸是儀到郯城去跟兒女們團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