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勛望著這一箱子的財物發愣。絹帛唉,黃金唉,白玉唉,這得值多少錢?幾萬錢總是有的吧……想不到這些貪官污吏出手還真大方。嗯,估計自己咬住寧可一案,在他們看來,就是督郵給的下馬威。這樣好,很好很好,這比普通的行縣第一法可賺得多得多啦——程立自稱能吏,就想不出這種妙計來,還是老子……老子有貪官污吏的天然資質?
該怎么運用這筆財物呢?用來彈劾成陽的縣令、丞?那就必須得把財物交出去了,可實在有點兒可惜啊。雖說曹操給自己贈了莊院還置了地,終究誰都不會嫌錢多,況且自己與他人不同啊,自己還有很多事情要做哪,要改良造紙術,要發明火藥,要發明炒菜……科研經費不充足那可啥都干不成。要不要干脆就收下來呢?那些貪官污吏總有一天會遭受報應的,正不必由自己來摘掉他們的烏紗,再說了,就算彈劾了他們,也救不回寧可的性命來不是嗎?
哦,等等,可是這么一來,自己也變成了貪官污吏,會不會也受什么報應呢?……啊呸呸,老子是個無神論者,無神論者不相信報應!
他忍不住就要擦口水,轉過頭去瞧瞧盧洪,就見那家伙面沉似水,拱著手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再瞧瞧吳質,只見對方目光中流露出的只有憤怒和哀傷——憤怒,大概是因為成陽長吏行賄如此大方,可見貪贓的數目更不會小;哀傷,大概是想到終究救不下寧可的性命……
盧洪此人,在歷史上藉藉無名,但此番跟隨來到成陽縣,他頭腦之清醒,料事之老辣,就很值得贊賞,比那雖然將來會位列上將、烜赫一時,但現在還壓根兒沒成長起來的吳質就要靠譜得多。自己可算是撿到寶啦,要怎么才能從程立手里把他給討過來,長久跟隨著自己呢?要不要先以財帛動其心?嗯,這里幾萬錢,先分他三五千……
吳質可能不大好收買,他出身單家庶族,竟然能夠因緣際會爬得那么高,就絕不是靠著貪贓枉法所能夠成功的。尤其這孩子現在還小,滿腦子不切實際的清高,連寫首游春詩都要慨嘆亂世之可怕,百姓之罹難,估計財帛難動其心。這個……分贓不勻,這筆錢拿在手里可就有點兒燙啊……
再轉念一想,吳質現在是什么身份?不過一個小小的游徼而已,就算自己不分他一毛錢,他難道還敢去告自己的狀嗎?借他一萬個膽子也不敢啊。再說了,老子對曹家有恩,如今在兗州,誰還能告倒了老子?!
如此想來,這錢老子是拿得的。正在貪心大熾之際,突然眼神就不自禁地瞟到了正守在門外的管巳——我靠,怎么把這個未婚妻……啊不對,未婚妾給忘了?他們這些黃巾殘黨大概最恨貪官污吏,自己要是做了貪官污吏,她不會真的動起刀來,卸下自己的膀子吧……別說楊過了,難道連楊修也終究逃不過“神雕大俠”的宿命嗎?
其實,小羅莉也就是嘴上兇一點兒,自己終究救過她父女的性命,她不會真的對自己動刀……可是這么一來,就怕從此恩斷義絕。一想到這小羅莉或許某天就會留下一個鄙夷的眼神,棄自己而去,是勛就不禁覺得心臟隱隱地抽痛。
他喵的大清韋爵爺究竟是怎么干的?又貪贓,又枉法,外加還是清廷的狗官,竟然連沐王府帶天地會,收了那么多姬妾,個個對他死心塌地。韋爵爺真是我輩楷模啊,高山仰止,難以企及他老人家歪才之萬一……
是勛想到這里,不禁就抬起手來,狠狠給了自己一個耳光——混蛋,你趕緊清醒過來吧!
盧洪聞聲抬起頭來,微微一笑:“財帛動人心啊。不過看起來,長官已經有所決斷了,必不會墮入那些奸官滑吏的陷阱。”
是勛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擺擺手:“先封起來吧,我這就給府君寫信,彈劾這兩個贓官。”想了想又道:“不急,縣尉的禮物還未送來呢。”
話音剛落,門外有人通傳:“成陽縣尉黃選,求見督郵。”
縣尉領兵,貌似是個武官,但實際上他的職責只是“捕盜”而已,并非上陣打仗,擱兩千年后屬于公安系統,而不是軍隊系統。所以黃縣尉頭上戴冠而不是幘,身穿深衣長袍,腰佩的也是長劍而非環刀。尤其他的相貌清雋,就比耿縣令和屠縣丞更象名文士。
參拜已畢,寒暄兩句,黃縣尉連聲致歉,說自己剛從城外回來,才知道督郵來行縣,毫無準備,等明天一早,定有“意思”送上。完了他就左右望望,問:“聽聞上官提了寧可前來訊問,不知問完了沒有?此人已判極刑,夜間還是押回獄中去為好。”
是勛聞言,不禁冷哼一聲:“此非君所當問也。”你只是純的公安局長外加民兵隊長,不管審案,不管牢獄,是不是該把寧可押回去,關你丫屁事啊!沒想到這家伙白長了一張聰明面孔,一點兒都不懂語言的藝術,就比耿縣令和屠縣丞差得十萬八千里。想到這里,不禁隨口刺了他一句:“聽聞那寧可,乃是閣下的妻兄?”
黃縣尉面露尷尬之色:“這個……原本以為……”他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趕緊又說:“賤內雖與寧可并非同胞,終究曾有兄妹的名分,聽聞他犯了重罪,甚感悲痛,欲在刑前見他一面,還望長官玉成。”
是勛心說對啊,這種說法雖然仍然漏洞百出,終究比剛才那般直截了當要藝術一點兒,大概是旁人教你說的吧?可是你騙誰啊,先不提就是你陷害妻兄,想要謀奪他的家產,光說那寧可給拘起來不是一天兩天了,而且真要行刑也得等到秋后,你老婆早不見,晚不見,偏生我把寧可提過來了就想見,理由也太牽強了吧?
可是他也沒心思揭穿黃縣尉,只是故意撇嘴一笑:“今日已晚,且待明日。”仿佛那意思:你先把禮給送過來再說。
黃縣尉沒有辦法,只好唯唯而退。是勛坐在案前,還在琢磨等明天收到了黃縣尉的賄賂,應該怎樣行文來彈劾成陽這三人幫呢,吳質突然跑了進來,說寧可想要拜見督郵,有要事稟報。
是勛現在歇息的地方,是在成陽縣署的偏院,有三四間屋子,寧可被拘在另外一屋當中。當下聽了吳質的稟報,是勛琢磨寧可下午問話的時候,除了哀哀哭泣,央告救命,就說不出幾句有用的話來,這會兒為啥又想見自己了?難道他終于想起來,自家那份契約可能藏在哪兒了么?
趕緊叫吳質把寧可押過來。寧可一見面就跪倒在地,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哀求:“請長官救小民一命,小民愿傾盡家財,奉獻于長官!”
啊呦,是勛心說這個好,只要救他一條小命,那萬貫家財就是自己的啦!這可是他主動獻上來的,不是我威逼勒索的,貌似不算貪贓受賄吧……可有一條,得真把他的案子翻過來才成,否則就白高興一場,終究還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可是應該怎么翻案呢?要不然自己干脆偽造一份當年的契約算了,反正就耿縣令玩的那一手造假,也不見得有多高明。他轉過頭去望望盧洪,盧洪手捋胡須,沉默不語,再望望吳質,發現吳質也正盯著自己,目光中仿佛充滿了懇請之意……
他喵的你光很有誠意地看著我管蛋用啊!你倒是給我拿個翻案的法子出來啊!
當下他耐著性子,把案件的前后始末,主要是寧可跟隔壁老王的關系,又重頭到尾訊問了一遍,只可惜還是沒能發現任何足以翻案的要點。要命啊,早知道自己就先好好研究一下漢律了,這幾個月來怎么就光琢磨著讀漢書、東觀漢記這些歷史書,沒想到涉獵一下法律法規呢?漏洞,這是自己學習上的一個大漏洞,回去以后,可得趕緊給補上。
可是等到回去以后那就晚了。雖說一般死刑都得秋后執行,理論上寧可還有大半年的時間可資翻案,但是這大半年自己不可能一直留在成陽縣看著他,只要他一被押回牢獄,估計黃縣尉他們立刻就會下毒手。要不然黃縣尉干嘛幾次三番地想把寧可帶回去,或者想讓外人來接觸他?
想要讓寧可活下去,非得趕緊把案翻過來不可,然后放他回家。寧氏終究是縣內大族,廣有財產,只要回了家,黃縣尉就不大好對他動手了——那些家伙要是有這膽子和能力,早就把寧可給謀害了,還用得著揪著個事出意外的案子大做文章嗎?
想到這里,他不禁又望向了盧洪,心說這家伙從政經驗豐富,說不定對法律也有一定研究。真要想翻寧可的案子,自己力有未逮,吳質那小年輕也指望不上,除非是你老兄……要是連你都拿不出辦法來,那咱們只好跟寧可,以及他那萬貫家財說BYEBYE了。
盧洪撞上了是勛的目光,明白對方正在想些什么,于是他捻捻胡須,皺著眉頭回答道:“其實硬要翻案也并不為難,只是若翻得生硬,于理不通,恐怕于長官的政聲不利,也恐曹濟陰從此輕看了長官啊。”
是勛指一指自己的嘴巴:“所謂道理,不在于天,亦不在于心,只在口舌之間爾。”
盧洪撫掌而笑:“長官能有這份明悟,事情就好辦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