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勛是宏輔,來自兩千年后的小白領、穿越客,除了能夠抄抄詩文、耍耍嘴皮以外,別無所長。但是你也別小瞧這耍嘴皮子,蘇秦耍嘴皮佩六國相印、張儀耍嘴皮兩任秦相,戲法人人會變,各有巧妙不同——有數千年中外詭辯術的熏陶,有十數載網上對噴的磨煉,是勛之巧言令色,不能說當世罕有其比,卻也是獨享其秘,令平常人很難防御的。
他在是儀面前對是寬說的那一大套話,其實就徹底是詭辯。
原本麋、曹兩家勢均力敵,但是麋家在軍隊影響力上有所欠缺,真要逼得曹家動用武力,麋竺壓根兒就不是對手。可是突然間冒出個劉備來,就被麋家當救命稻草般一把揪住,立刻扭轉了局勢。如今是勛是徐州曹和兗州曹之間的紐帶,真要讓他見了曹宏兄弟,誰知道還會耍出什么妖蛾子來,誰敢保證形勢不會再有所改變甚至是逆轉?只有傻瓜才會放心大膽地讓他們接觸呢。但是是勛一口氣不斷地“嘡嘡嘡”這么一白扯,聽上去仿佛麋氏要再沒有更深一層的陰謀,就不應該讓是寬攔著他去見曹豹似的。
果然是寬雖然也不是笨人,但就被他這番話給徹底說蒙了,忍不住就接口追問:“你說麋氏有何真實用心?”
是勛心中暗笑,表面上卻不動聲色地反問:“請教三兄,陶使君可曾立了嗣子么?”是寬隨口回答:“月前便已立陶孟章為嗣子了。”
“陶商?”啊呦,是勛心說這倒是個全新的情報,我還以為陶謙還跟那兒猶豫不定呢。既然已經立了嗣子,那么我剛想好的一套鬼話就得推翻重來——他腦筋略微一轉,已有對策,于是開始侃侃而談,分析給是儀父子聽:“麋氏向來黨與陶商,使君既已立其為嗣,則麋家從此勢大,更不應召劉備前來,以分曹家之勢。麋竺此舉,只能有一個解釋……”
是寬趕緊問:“是何解釋?”
是勛這么故作高深地頓了一頓,就已經把后話給大致架構好了,當即回答道:“麋竺自知手中無兵,即便異日擁戴陶商繼承州牧之任,亦須與曹氏分庭抗禮,不能掌全州之權。故而召劉備前來,表面上看,是欲以劉備為其羽翼,以壓制曹氏,但更往深一層想,擁戴陶商,何如擁戴劉備?劉備終為徐州之客,本無根基,若劉備為徐州牧,則麋氏便可一家獨大,執掌州政了。”
是寬面孔漲得通紅,呵斥道:“此不過汝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罷了!”
是勛心說哎呦,這年月估計就沒幾個人能夠看穿劉備的野心,也沒幾個人能想到劉備會接替陶謙的州牧之位,我光這幾句話要想蒙住別人,還真不容易啊。不過沒有關系,老子還有后話——
“恐怕不是愚弟的小人之心,而是三兄為姻戚蒙蔽了雙目。請教三兄,使劉備入徐以分曹家之勢,自可使其駐扎瑯邪,以防袁譚,或使其駐扎廣陵,以御袁術,卻為何命其屯扎在襄賁?郯縣之兵,唯陶使君心腹丹揚精兵而已,曹氏之兵亦在外郡,臧宣高之兵亦在外郡,倘使君有所不諱,近水樓……最可就近取事者,誰也?!”
他一邊說,一邊悄悄地觀察是寬的表情,希望自己過去對徐州兵力部署的大致了解,這段時間內沒啥特別調動。好在,一番鬼話說完,卻見是寬愣在那里,面色通紅,目光迷離,半天都答不出話來。
耶,成功!是勛正這么想著,就聽是儀長嘆一口氣,開口問道:“叔勉,當為父知汝出仕徐州之時,書信中是如何教訓你的?”
是寬聽到老爹問話,這才終于從驚愕中略略緩過神來,當下拱手回復:“父親說,要兒子忠于所事,不可妄起貪佞之心。”
“不錯,”是儀冷著臉呵斥道,“倘若真如宏輔所言,汝與麋氏合謀,想要將徐州獻于那劉玄德,便是事君不忠!倘若只是為麋氏所蒙蔽,欲助麋氏而壓迫曹氏,則是枉害同僚!不想我是儀一向以忠孝立身,卻生出汝這不忠之子來!汝還有何話說?!”
是寬還想轉移目標,喊道:“然而宏輔也確想將徐州獻于曹孟德!”是儀一瞪眼:“是又如何?他本為兗州之吏、曹氏之臣,為主謀奪別州,難道不是分內之事嗎?!”
哦哦,大伯父您真是太英明了!是勛一個勁兒地在心里鼓掌。不過話說回來,“為主謀奪別州”,這話聽著就多少有點兒別扭,話說大伯父您真的是大漢的臣民嗎?您這已經算是調整好了進入諸侯割據、三國鼎立的心理狀態了吧?您還真與時俱進啊……
這個時代,父權和族權還是相當強大的,而是儀作為父親和族長,他下的命令,對是寬的威力有時候就比朝廷還要大——他不能讓兒子去造反,但完全可以勒令兒子不出仕——更別提陶謙和麋家了。所以是寬當場就讓鋪天蓋地的唾沫星子給砸得滿頭是包,被是儀關了禁閉,暫且不讓出門——跟州里,就說是叔勉這幾天受風感恙。
是儀還放是勛出門去找曹家商量,他說:“我不管這徐州屬誰,我只想過兩天安穩日子——速去與那曹氏設想應對之策,萬不可讓徐州生亂。我是家已無奈從青州飄零至此,豈能再度漂泊?難道要渡江去那揚州荒僻之地嗎?”
是勛告辭出門,這才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好啊,能讓我找個人商量,這問題就好解決。那么,去找誰商量呢?曹氏兄弟早已分爨——在父母去世以后,兄弟分家,也是這時代的風俗,還沒有后世多遠的同族都非得聚居在一個大宅門兒里的習慣——一個住城西,一個住城東,隔著就有好幾條大街。不過是勛只是略一猶豫,就決定了,還是去找那個“讒慝小人”吧,就自己的觀察,那家伙的腦筋比自家準丈人要靈活得多了。
于是悄悄出了偏門,也不騎馬,也不乘車,光帶了一名隨從,趁著夜色疾行,很快就到了曹宏府上。叩門而入,曹宏正打算去洗個澡然后睡呢,披著衣服就迎出來了,一見他先埋怨:“我正想宏輔遠來,應當前來見我,怎么耽誤到這般時候?”
是勛心說別扯了,瞧你那打扮就不象打算迎客的樣子。他輕輕一嘆,回復道:“本該早來拜見曹公,奈何為我三兄所阻,不欲我與賢昆仲相見。”
曹宏聽了這話就是一愣,然后扯著是勛的手:“來,來,且到廳中詳談。”
等到兩人相向坐下以后,是勛才把今天的遭遇——從在襄賁撞見劉備開始,直到是勛訓斥是寬——詳詳細細地說給了曹宏聽。曹宏聽完,也不評論,反而突然間來了個大瞬移——“宏輔從兗州來,可知孟德能否將呂布趕出兗州去呢?需要多少時日?”
是勛心說咱們打算賣主求榮不是一天兩天了,眼看球都帶進禁區就等著守門員判斷失誤(陶謙掛掉)好臨門一腳了,你卻又猶豫,得再重新評估一下曹操的實力,這又是何苦來哉?他趕緊回答說:“勛來時,曹兗州已在整備糧草、調集兵馬,或許此刻便已兵發東郡了。呂布所部,兵卒不整且糧用不足,所據又只區區一郡而已,最晚夏初時即可平定。”先給曹宏吃一顆定心丸。
“那樣最好,最好……”曹宏微微而笑,突然又瞬移回來,對是勛說:“宏輔口才大佳,誣麋子仲欲將徐州獻與劉玄德,此真神來之筆。”
是勛說:“不可不防啊。”可是曹宏卻只搖頭而笑,似乎頗不以為然。是勛再一琢磨,也是啊,如今劉備就幾千殘兵,他出身也不好——漢室宗親也就是自己嘴里一說,這時候正經還沒幾個人認呢——在士人圈里更是毫無名望,誰能想得到他會一步登天,篡奪了整個徐州呢?就算在原本的歷史上,聽說這消息,估計天下豪雄得有一半兒都摔碎了眼鏡吧——嗯,如果他們有眼鏡的話。
所以說麋竺這是一招妙棋,也是一步險棋,就不知道他是因為見了劉備,被劉備的人格魅力所吸引呢,是因劉備的宏圖大志而感動呢,還是純粹吃錯了藥,或者被曹家逼得狠了狗急跳墻。自己如今道出這種可能來,是寬是被說蒙了,曹宏壓根兒就不信,貌似也只有是儀信了三分——也說不定只是在裝傻。
好吧這話暫且不提,總之不管劉備是不是真打算篡奪了徐州,麋竺是不是真打算把州牧印綬獻給劉備,眼下劉備入徐,都對曹氏造成了頗大的威脅,原本和麋氏勢均力敵的局面就很有可能被打破。這你曹仲恢不可不慮吧,你又能拿出什么好法子來嗎?
只見曹宏站起身來,捋著胡子,原地繞了個圈兒,然后緩緩地開口:“倘若宏輔今晚不來見某,那便只有先拜見了陶使君以后再來了。短短一兩日,難道便會有何大變不成?某今日看使君氣色,雖較往日為差,歸天之期亦不會在這一兩日……”
他這話不說則已,一說之下,是勛就覺得自己腦袋里原本捋得清情楚楚的線頭瞬間就亂了。對啊,自己遲早會跟曹家接觸,是寬你能攔得了今天,還能攔得了明天?又不是說陶謙立碼就要咽氣,我這黑更半夜的跑過來找曹宏拿主意,究竟著的什么急啊?
就見曹宏重新坐將下來,湊近了是勛,低聲說道:“此乃亂軍之計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