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過此前對黃射、匈奴俘虜等人的訊問,是勛已經大致掌握了雒陽周邊地區的情況。話說自從當年朱儁引軍返回長安以后,河南便成無主之地——要是擱在SLG游戲里,那就是空白地,誰都能去占。當然實際情況并沒有那么簡單,各城依舊有朝廷任命的(其實更準確點兒來說,是當日朱儁任命的,或者后來李傕、郭汜任命的)令、丞、尉等理民,只是麾下最多幾百鄉兵,那真是被迫得誰來就跟誰,一點兒節操都欠奉。
前不久,董承等將奉天子東歸,因為被李傕、郭汜追殺,被迫渡河去了安邑,東倚張揚而北靠著楊奉、韓暹等白波故帥,以及流亡的南匈奴分部。但是獻帝念茲在茲的還是故都雒陽,所以趕著封董承為衛將軍,派他先回來休憩宮室。董承因此便占據了故都,但他麾下也不足萬人,而且大多器械不完、鎧胄不全,戰斗力極其低下。
所以哪怕黃射只帶了三千樣子貨的荊州兵過來,董承都不敢放他們進城。
對于這樣的軍隊,是勛是壓根兒不怕的,他相信就夏侯蘭所部那三百騎,哪怕戰不敗董承,也起碼可以保得自身平安。但是匈奴兵才剛退去,雖然臨走前放的話挺軟,然而人心本不可測,更何況胡人之心呢?要是他們在半路設伏截殺自己,估計夏侯蘭那些騎兵就不夠瞧啦——他們能夠靠突襲戰敗兩倍于己的胡騎,難道還能直面十倍甚至更多的胡騎嗎?
所以是勛一定要扯上太史慈同往,子義這條粗腿自己也抱了好多年了,實踐證明,非常安穩、踏實。太史慈倒是也不放心是勛就帶著幾百騎兵先發雒陽,所以想了想,點頭應允,光留下數百步卒守備偃師,以待曹洪。自己親率數千主力,就跟夏侯蘭、孫汶一起保著是勛出城往雒陽去——是勛還把黃射給扯上了,那家伙好歹是正經二千石,人雖然沒用,招牌勉強還能使上一使。
其實是勛對黃射還是挺有好感的,先不說這家伙在荊州的時候挺關照自己,而就此人的性情、才學來看。也跟是勛正好半斤八兩,頗為說得來。史書上沒有記載黃射的下場,估計是跟他老爹黃祖一樣,都在跟江東孫氏的對戰中掉了腦袋。所以是勛就想啊,能不能套套交情,把他拉到曹操這邊兒來呢?只可惜自己是想要救他性命。他卻未必明白,更未必領情。
兵馬浩浩蕩蕩來至雒陽城下,于路倒是無驚無險,也沒有再撞見匈奴兵——於扶羅已經采納了呼廚泉的建議,啟程返回平陽去了,頂多也就是再經過漢人村鎮的時候,報復性地繼續來了幾場大屠殺而已……
等是勛和太史慈等人到了城下一瞧。耶,這就是故都雒陽?眾人全都目瞪口呆。只有黃射是曾經見過一回雒陽城的,當即喟嘆道:“昔日董卓挾持天子,遷都長安,行前縱火將雒陽燒成了白地,故而后來朱將軍(朱儁)持節以鎮關東,知無據可守,這才轉屯東牟。”
原本宏偉的雒陽城。如今展現在是勛等人面前的,雖不是一堆徹底的廢墟瓦礫,可是也好不太多。董承到雒陽來本是為修宮室的,可是一來倆仨月,即便后來有荊州派來的人手幫忙,運來的物資協助,也始終就沒真正起修殿宇——甚至連舊殿的瓦礫都沒掃干凈——而忙著先修城墻了。即便如此。如今的雒陽也是城堞不完,防御力估計還沒平春境內周直的塢堡來得高。
是勛知道雒陽很慘,但是慘到了這份田地,還真在他預料之外。
當下跟太史慈打個招呼。二人就統率著兵馬直奔了東北方的上東門。門口稀稀拉拉地杵著十來個兵,突然見到這一支雄糾糾、氣昂昂的隊伍浩蕩開來,全都嚇得瞠目結舌。好不容易,才有個小軍官大著膽子掙扎過來,遠遠地就喊:“停步啊,你們是哪里來的人馬?”
是勛由孫汶駕車,與黃射同乘,也不行禮,光伸手一指對方:“我等乃兗州曹刺史所部,特來進謁天子,勤王護駕。”小軍官哆哆嗦嗦地回復道:“天、天子尚未還都……你等請暫歇片刻,容某前去稟報。”
是勛道:“速速前去通報衛將軍,便說兗州勤王兵馬到了。快、快,不必再通過他人轉呈,汝自去當面通傳。”小軍官聽了就是一愣:“我……小人……小人品秩太低,見不到董將軍……必須先報校尉知道……”
是勛當即雙眉一豎,把臉就板了起來,怒聲斥喝道:“豈有此理!某等為兗州勤王之軍,且章陵黃太守也在軍中,雒陽如此廣大,待汝等層級通傳,天都要黑了!難道便使賢二千石露宿于城外不成!”說著話朝太史慈使個眼色,子義當即催馬上前,長槊挺出,槊頭重重地壓在那小軍官肩膀之上:“某乃東萊太史慈,想活命的,速速讓開!”
這一報名,就嚇得那小軍官渾身篩糠,都不用太史慈太用力,就干脆一屁股坐地上了。夏侯蘭指揮騎兵一擁而上,瞬間便控制住了城門,隨即大隊步卒是洶涌而入。
太史慈斜眼瞟瞟呆坐在地上的小軍官,又轉過頭來望望跟上來的是勛,不禁哂笑道:“我固知董部散漫,不想竟然無用至斯!”是勛“哈哈”大笑道:“若非子義名震天下,這城門也不是那么好奪的——今日乃知,為人固當求其實,但名實相輔相生,也不可偏廢啊。”心里就想,老子也要拼命刷名聲值才成,就算不能在戰場上跟太史慈這般威懾敵膽,也要在士人當中,起到“一鳥入林,百鳥壓音”的效果!
控制了上東門以后,兗州軍就穩步向城內推進,一直到接近了北宮的宮墻……宮墻廢墟,才有董承所部集結起來攔阻。太史慈就馬上一豎長槊,身后數百騎也同時將馬槊豎將起來,寒光熠熠,就嚇得敵軍全都朝后一縮。是勛命孫汶驅車來到陣前,冷冷地環視對方,高聲道:“某乃兗州使者,車上還有荊州黃太守,求見衛將軍!”
一名軍官在馬上答話——瞧盔甲、服色,頂多也就一個校尉——“既來求見衛將軍,如何率軍入城?”是勛冷笑道:“城守不謹,如何護衛天子?我等不入城,難道僅靠汝等,便能攔阻盜賊么?!好,我軍便停步于此,汝等速速帶某去拜見衛將軍便是!”
是勛是真不怕董承。要說這陣子護在天子身邊的諸將,可以大致分為兩類:一是楊奉、韓暹、李樂這票白波舊帥,再加上南匈奴,全都是些活土匪,絲毫不懂禮儀,做事也沒下限;二就是董承、張揚這種漢朝舊將,多少還是要點兒臉的。士人出身,識得字、讀過書,積功為將的家伙當中,真要說徹底不要臉的,大概也就只有個笮融,連董卓都只是藐視皇權而已,而不敢真的藐視舊傳統、舊秩序,更何況董承輩呢?
碰上無節操、不要臉的家伙,是勛是真不敢亂來——天曉得對方能干出啥事兒來;可是要碰上了還多少好點兒面子,對傳統秩序報有幻想的家伙,是勛可以把自己的節操無底線地下調——你丫跟老子比橫?老子有太史子義在旁遮護,有曹操和兗、徐、豫三州為后盾,如今雒陽城中,誰還能橫得過老子?!狐假虎威誰還不會嗎?
所以既然兗州軍已經控制了上東門,隨時都可能一次沖鋒就把整個雒陽城全都拿下,是勛就坦坦地跟著對方去見董承——他身邊只有孫汶駕車、黃射哆嗦,外加夏侯蘭麾下十名精兵,可是那氣勢、那嘴撇的,就跟統帶著千軍萬馬一般。董承還想擺架子,在暫居的將軍府——倒是修得挺漂亮——中排開親兵,要他們報名而入,是勛瞧都不瞧那些雜碎一眼,跟黃射、孫汶兩人通報一聲,就大搖大擺地往里走。
到了堂上一瞧,嗯,坐正位那滿臉滄桑的大胡子,料想便是衛將軍董承了——就不知道他這副德性,閨女究竟生成啥樣,竟然能為獻帝之貴人?也說不定完全是政治聯姻,獻帝其實是捏著鼻子被迫認了的——旁邊還有一個白胖子,可能是董承的書記。
董承面沉似水,冷聲質問:“堂下何人?”黃射哆哆嗦嗦地拱手為禮:“章陵太守黃射。”是勛卻昂著頭、腆著臉、撇著嘴,隨隨便便朝上一揖:“某等已然上堂,非在堂下——兗州從事是勛,拜見衛將軍。”
董承這個氣啊,當場就要發作,可是卻被旁邊那白胖子悄悄扯了一下衣襟。就聽那白胖子開口說道:“吾聞兗州是宏輔詩文俱佳,又通五經,自當為識禮之人,如今得見,方知傳言之不可盡信也。”
是勛斜眼瞟了瞟對方:“卿尊名如何稱呼?”
“不敢,”白胖子微微一笑,“議郎董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