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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勛跟曹操的絕大多數屬下全都不同,并不怎么喜歡曹昂。他有時候也會暗中問自己,這究竟是為什么呢?是因為前一世貪愛曹丕、曹植之文,敬佩曹彰之武的緣故嗎?嫌曹昂擋了兄弟們的路?似乎不是很對……
仔細考究起來,可能是因為這孩子實在太聽話了。其實論起天賦來,曹昂只是中人之資——好吧,跟老爹相比,曹家兄弟幾個也就曹植在文藝方面略有所長,其他幾個都可說不肖,哪怕是建安文壇的領袖、后來的大魏文皇帝曹丕,文采仿佛,但氣魄太遜,至于治政和用兵,更連老爹的后腳跟兒都摸不到。說不定放別人家里,曹昂就算是聰明孩子了,可是在老爹的光輝掩蓋下,卻顯得非常平庸。
平庸可是平庸,但這孩子非常好學,做事一板一眼的,也非常謹慎、踏實——這點兒跟曹操絕然不同,曹操也說了,那大概是他娘教導的結果。曹昂的生母為劉夫人,但很早就去世了,撫養他長大,并且給他施加了最大影響的,乃是曹操的正室丁夫人,據說丁夫人還是光武朝諫議大夫、博士、大儒丁恭之后,論家世的底蘊,就是曹操這種“贅閹遺丑”打馬也追不上的。
一般情況下,這類世家大族的子弟,會養成完全相反的兩種性格趨勢:一是徹底的紈绔,飛鷹走馬,無所不通,欺男霸女,無所不為;二就是完全循規蹈矩,缺乏自我意識,就象是大家族傳承當中一枚普通的螺絲釘似的。曹昂無疑就屬于后一種。
長輩都喜歡聽話孩子。臣子都喜歡仁厚的少主。然而是勛其實比曹昂大不了幾歲。還真沒法兒把他當晚輩來看待。而且以他來自于兩千年后的思想,也不會自居為他人之臣,他只會把自己當作曹操平定天下的幫手而已。所以,曹昂太過聽話,是勛反倒不怎么喜歡。
好學生嘛,老師因為省心而最喜歡啦,但是未必能夠得到同學們的親近,同學們肯定是摻雜著小忌妒和小鄙視地敬而遠之啊。
是勛前一世就不算什么好學生。學習單類拔尖兒(文史不含哲),所以碰到成績好的課目,那根本不用聽講啊,碰到成績不好的課目,反正聽了也追不上……幾乎就沒有老師不討厭他的。這回雖然曹操讓他去給曹昂上課,可是他一時還調整不過心態來,總是用差學生的眼光而不是教師的眼光,去瞧曹昂,就覺得這孩子老實、聽話得讓人有點兒不耐煩。
當然啦,這種不耐煩是不會輕易表露于外的。當下他便去見了曹昂,見面就問你最近讀的什么書。有啥不明白的地方。曹昂恭恭敬敬地行了禮,老老實實地回答道:“近讀《春秋繁露》,董子曰:‘國家將有失道之敗,而天乃先出災害以譴告之,不知自省,又出怪異以警懼之,尚不知變,而傷敗乃至。’何以前代君王,知其警而不改其行的,比比皆是?難道不知國家喪敗,則彼等亦難終保富貴者乎?”
是勛心說這小子腦袋還是有一點兒靈光的,終究是年輕人,敢想敢說,不過就曹昂這性子,估計再過個兩三年,就未必能問出這種尖銳問題來啦。他當即擺擺手:“不必言天。”
曹昂撲閃著一對大眼睛望著是勛,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是勛淡淡一笑,解釋說:“孔子云:‘邦大旱,毋乃失諸刑與德乎?’此蓋設問也,非肯定也,夫子敬鬼神而遠之,豈輕易談天者乎?荀子并云人定勝天——‘大天而思之,孰與物畜而制之?’所謂五行,出于方士,讖緯則為仲舒引入經典。天其有知者乎?老子曰:‘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安有明國家失道而出災害以先譴告之理?”
是勛這番話多少有點兒離經叛道,因為漢儒最講究“天人感應”,讖緯之學盛行一時,甚至受到劉秀等人的官方扶持。但他不怕在曹昂面前這么說,一則曹操本身就不是個敬畏上天的人,而且迷信思想也并不濃厚,曹家的學術氛圍原就是重人事而輕天命的;二則古文經學為了反對今文經學,大多指斥讖緯為偽學,作為古文大家的鄭玄的再傳弟子,是勛不這么說才奇怪哪;三則是勛打從荊州歸來以后,對于自己可以往經學里摻雜私貨那是信心滿滿啊,不趁機破除迷信,更待何時?
所以他還跟曹昂介紹王充的《論衡》,說改天我抄一份兒給你好好研讀一番。曹昂就問啦:“姑婿之意,上天是不會示警的嗎?”
是勛點頭,然后繼續闡發:“唐堯何辜,而十日并出?虞舜何罪,而洪水湯湯不止?夏禹平水患,是靠著祭祀上天呢,還是自修其德呢,還是親勤溝洫,乃至手足胼胝呢?圣人所教,觀天地災異而自思己過,其意在‘慎’,而不在‘畏’。與其畏天,不如畏人。昔周之世也,為天子無德于是諸侯叛,諸侯叛于是人民喪,人民喪于是國家衰——與其順天,不如順民。”
說到這兒,是勛不禁想到,曹昂老實木訥,其實也有一樁好處,自己方便給他灌輸一些比較超前的思想,說不定將來的成就要比他幾個兄弟來得高。可是又一轉念:曹昂其實已經不能算是一張白紙啦,相反那整天喧擾打鬧的哥兒倆,還有現在趴娘懷里嚎哭的小崽兒,要是自己能夠施加足夠的影響,將來更容易為其賢君,保安生民……
不過算了,想那么多干嘛?歷史已經改變了,曹昂就未必會在宛城戰死,難道還要自己下手把他弄死,給子桓兄弟謄位子不成?而倘若曹昂不死,丁夫人就不會跟曹操離異,卞氏正不了位,一直頂著庶出帽子的那哥兒仨,成長環境就有天壤之別,最終會長成啥樣兒,誰都預料不到。
罷了,罷了,且走一步算一步吧。
是勛沒給曹昂上太長時間的課,臨近黃昏的時候就趕緊辭出來了——要不然又得留下吃那些清湯寡水的曹家飯。他安步當車地回了自家宅邸——其實自宅也在翻修,叮咣五四的,白天就壓根兒靜不下心來,這也是他寧可去司空府上遛彎兒也不回家歇著的一個重要原因。
可是今天與往日不同,才進家門,就見著一個熟悉的身影迎將上來。是勛一見大喜,趕緊扯住那人不讓他下拜:“季重,如何那么快便到了許昌?”
來人正是是勛的門客……可能也是目前唯一靠譜的門客,濟陰人吳質吳季重。當下吳質努力施了半禮,笑著說:“小人先快馬而來,給主公道喜。”
“哦?”是勛愣了一下,“某有何喜啊?”
吳質急匆匆地說道:“臨行之前,管夫人突然抱恙,經醫者診治,乃是喜脈!恭喜主公,賀喜主公,將要為人父啦……”
啊呀,是勛這下子真是又驚又喜,趕緊問:“是多久的身孕?”吳質答道:“診時已近四個月了,因而管夫人暫時難以遠行,便先留在了鄄城。”是勛掐著手指一算,那應該是自己去荊州前不久懷上的,嗯,沒錯,是自己的種兒。隨即在心里狠狠搧了自己一巴掌:你究竟在想些咩了!難道還能不是你的嗎?
啊呀,自己今年才……論實歲才剛二十,大學還沒畢業呢,想不到就要做爸爸了……我說巳啊你著的什么急……不過沒辦法,這年月還沒啥有效的手段,自己和管巳又都不會計算安全期……反正種豆總會得豆,有崽兒就有崽兒吧。
只是沒想到竟然讓管巳給拔了頭籌哪,就不知道曹淼聽說了這事兒,會不會心里不舒服。如此一來,恐怕要彌合二女之間的矛盾就更困難了……真是讓人頭大啊……
他跟這兒發了半天的愣,也不動也不說話,吳質人精兒似的,也不來催。等了好半天,是勛才終于把早就飛到九霄云外的神思給硬生生扯回來,一邊拉著吳質的手往屋里走,一邊問他:“管氏留在鄄城安胎也好,只可惜某無法得見嬰兒降生了……如此說來,曹氏等皆已啟程南來了?不知何日可到?”
他的產業都在鄄城郊外,一時也搬不走,只好讓吳質把劉表贈送的祖道黃金帶來,好在許都附近置辦田產、莊院。有時候他就懊悔啊,自己應該知道曹操遲早會遷都許昌的呀,要是早點兒來買點兒產業,光炒地皮就能賺翻了吧!都怪自己腦袋里壓根兒就沒有這根筋,前一世身在一個商品社會,都幾乎沒有一點兒商業頭腦,更何況這一世呢?
所以本來是打算留下一些家奴、莊客在鄄城內外,讓妻妾們和管家魚他、門客吳質等人,收拾東西搬到許昌來的,如今管巳既然有孕,以這個年月的醫療狀況,確實還是留在鄄城比較穩妥,這長途跋涉的,要是出點事兒那就悔之莫及啦。
就聽吳質稟報道:“管夫人既不肯南來,管公……”既然是主公的老丈人,當然得加個“公”字尊稱,雖然那家伙不過一土匪而已——“本就不方便挪動,也便自然留下了。曹夫人等,預計三日后即可抵達許都,小人先期前來稟報佳音。”
是勛說好,好,季重你辛苦了,先下去歇著吧,晚上咱們再好好聊聊。吳質施了禮,轉身離開,可是才走兩步,突然又想起了什么來,趕緊回頭:“還有一事,廣陵陳太守薦來一位魯先生,也將與曹夫人等同期而至。”
啊呀,是勛聞言大喜,心說還真讓陳登把這位老兄給找到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