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勛前一世是三國控,陳壽《三國志》連裴注就反復閱讀了不下十遍,其中很多精彩篇章幾乎都能背得出來——當然不包括這篇很可能純粹西貝貨的《令州郡一時罷兵詔》。對于這篇詔書,他也就勉強能夠記得開頭和結尾的幾句而已,所以這回寫給曹操的,六成以上文字都是臨時創作。
創作是創作,但也未必是自創,中間化用了蔡琰《胡笳十八拍》里的幾句,結尾又加上“禮樂征伐,皆自天子出,州郡不得專也”這種慣話、套話。是勛的意思,并不僅僅要求各州郡全都遣散多余的兵馬,還要求他們不得再自相攻伐,要打仗,那都得聽朝廷的命令。
朝廷是啥?說白了,以后只有曹操可以打著朝廷的旗號打別人,別人不能再互相打。
曹操讀了這篇文章,就不禁萬分疑惑,猶猶豫豫地說道:“此無益也……”發這東西有啥意義了?有哪路諸侯真肯奉詔啊?他們傻的啊?是勛卻微微一笑,提醒曹操說:“此詔有三用,不為無益。其一,申朝廷之命,定王者之分,壯我軍聲威……”從此以后,只有咱們曹軍才是正經的官軍,其余諸侯兵馬全都是不合法的地方武裝啦。
“其二,明太平之策,收士人之心,從百姓之望……”咱這是一個統一天下、恢復和平的態度,這態度擺出來,為亂世所苦的百姓和士人自然望風景從,你還怕手底下人才不夠多嗎?
“其三,使州郡人各自守,抑篡僭輩之欲。”原本那些還尊奉漢室的各州各郡,會覺得天高皇帝遠。不把咱們放在心上,說不定一個動搖就從了各路諸侯了,詔書一下,讓他們知道朝廷還顧著他們,就能比平常多點兒信心防守。而各路諸侯以后再想兼并、奪占領地。就不免先猶豫一下,哪怕表面文章,也得先上表跟朝廷擺擺理由。
是勛這三點說出來,曹操不禁撫掌笑道:“宏輔所言是也,確為有益,是操所慮不深也。”這詔書是沒法讓諸侯們全都俯首聽命的。但哪怕只是讓他們出兵前先假模假式跟朝廷編一下借口,讓各地士人們有理由抵拒他們的招兵買馬,那就不算白發。
只聽是勛繼續說道:“昔天子在長安,使太傅馬公(馬日磾)、太仆趙公(趙岐)等持節以撫安關東,令諸侯罷兵,今可循此例。明發此詔,遣使以說各州郡。使者所為,非僅宣詔也,亦可以此收攬民心,舉薦賢良。”
曹操想派他往江東一行,他就琢磨著我得掛個天使的名頭,才不怕被“小霸王”“咔嚓”嘍。順著這個思路,突然就想起這道《令州郡一時罷兵詔》來了。唉,咱就赍著這道詔書南下,名正言順,又可趁機收取江東的人心,豈不是好?
要知道孫家雖出吳郡,但出身不高,加上孫堅早年間就離鄉他往了,所以在江東是毫無根基,“小霸王”雖然殺回了老家。但以吳郡顧、陸、朱、張四家為首的江東豪門世族卻并不買他的帳,孫策為此而殺了不少人,即所謂“誅戮英豪”——比方說前吳郡太守許貢、余姚大儒高岱,以及烏程鄒他、錢銅,等等。四家的代表人物顧雍、陸遜、朱桓、張溫。也都要等到孫策死后,孫權改變了殺戮政策,才肯出仕。
所以是勛就想趁著這個機會,去江東會會這些世家大族,要是能夠煽動他們明著暗著造孫策的反,就能把孫家軍給牽絆在長江以南,無力北上抄曹操的后路。他要是曹操的使臣,那去了只能見孫策,沒理由見那些世家,要是朝廷下詔罷兵的使者呢?那就可以用視察地方為名,去接觸那些家伙啦。話說陸遜多大了?要是能夠阻止這小伙兒上孫家的賊船,我這一趟就不算白跑——貌似他十二歲就為從祖父陸康“綱紀門戶”了,應該早熟得很吧。
所以當曹操問起,宏輔你剛才說要我答應三事,才肯去見孫策,我明白了,這第一事就是朝廷下此罷兵詔,派你持節去撫安江東,那么另兩事又是啥了?是勛就回答了:“其二,郭奉孝為主公偵探各方形勢,請允勛與其相談,以明江東之情。”曹操說這個簡單,我跟奉孝說一聲,相關江東的情報,讓他備悉靡遺全都告訴你。“其三,勛欲先往廣陵見陳元龍,元龍為主公守江,亦應深知江東風物也。”
曹操全都答應了,完了問你啥時候動身哪?是勛心說唉,我剛跟你講了那么多,就是請你別著急,這會兒詔書還沒下呢,怎么能夠決定幾時動身呢?——“且先退兵返都,吾料袁、孫必不敢追也,且待朝廷下詔,勛便啟程。”
曹操跟是勛懇談了整整一個下午,第二天就頒布命令,各部整理行裝,準備班師。這天也是樊阿約定的三日之期,午前樊大夫又去給典韋行了一回針,典國藩果然悠悠醒轉。曹操這個高興啊,差點兒抱著典韋,激動得淌下淚來。可是典韋雖然醒了,卻還不能說話,也不能動,樊阿說還得等三天,我再行針才有效果。曹操說行,那咱就定四日后班師。
這些天曹操在壽春,當然也沒閑著,他一方面派太史慈領兵南下,跟合肥境內耀武揚威了一回,以威嚇袁術,同時派毛玠進入合肥城,跟袁術說明了退兵之意,要他從此感念天恩,畏懼天威,好好跟合肥、浚遒兩縣呆著,就別再想著擴地盤兒了。另方面,曹操還廣為招攬本地以及從中原避難而來的士人,很快就給他找到了劉馥,與之相談,大為欣喜,當即就按是勛所說,任命劉馥為揚州刺史,駐守壽春。
意料之外的,一位人才自動找上門來,乃是成德人、漢宗室劉曄劉子揚。是勛對這位劉先生非常感興趣——那在原本的歷史上,也是曹家班主要謀士之一啊——拖著病體親自跑去見了一面。相談之下,才知道巢湖賊鄭寶等人曾經想挾持劉曄,以他為號召,劫持百姓渡江南遷,劉曄因此才趕緊跑曹操這兒來找靠山。
是勛聽了這話就不禁一皺眉頭——對啊,在原本的歷史上劉曄就是曾經在酒席宴前殺了鄭寶,然后去投的劉勛,劉勛被孫策所破后才歸曹操,這事兒我怎么給忘了呢?這么說起來,這位劉子揚先生確實跟鄭寶有聯系,后來勸魯肅去投鄭寶的,難道真是他嗎?也不對,劉曄自己都跟鄭寶不對付,怎么會給魯肅出這餿主意呢?再說時間上也不是很合得上榫……是不是在原本的歷史上,所謂劉子揚來信勸投鄭寶云云,都是魯子敬自己編造出來的,為的是要挾周瑜:“你趕緊推薦我吧,要不然我就跑路啦!”
啊呀,自己對魯肅還得多留個心眼兒,還是早點兒把他推出去當官兒為好……如此英杰,豈甘久寄于他人門下?
又三天,樊阿行了針,典韋終于緩過來了。據樊阿所言,這回典將軍是大傷了元氣,沒有一年半載的無法徹底恢復,而就算徹底恢復了,是不是還能上陣打仗,功力剩下原本的幾成,也還要看天意。曹操還要挽留樊阿,那意思,你不如就陪在典韋身邊一年半載好了,但是樊阿竭力推辭,說自己以醫治天下疾病為愿,不可能長久留于一地,陪伴一人,而且典將軍此后也用不著我了,只要堅持服用我開的藥物就成。我爭取半年以后,再來瞧他一次吧。
曹操沒有辦法,只好重酬了樊阿,恭送他離開。
八月初,曹軍啟程北返,只留下太史慈率三千精銳,輔佐劉馥守備壽春,控扼九江。魏延來找曹操辭行,說我想要跟著師父留在壽春,就不隨您回去了,您當初說的要推薦我做郎官的承諾,不知道還能否兌現哪?曹操一皺眉頭:“既允了汝,斷無反悔之理。但汝既不肯返都,某又如何舉薦?”魏延就說啦:“請以他賞。”曹操問你要什么?魏延答道:“延年十七,離鄉居許,家中僅有一母,并無尊長。愿得曹公賜字而冠。”
曹操說這個簡單,我這就要班師還朝,便讓太史慈主持你的冠禮吧,至于字嘛——低頭想了一想:“《禮記玉藻》有云:‘延之日升’,乃可字為‘文昇’。”魏延大喜,急忙拜謝了,完了就去找是勛炫耀。
是勛聽聞,不禁大吃一驚——唉,唉,你怎么能不字“文長”,卻去字蝦米“文昇”呢?你到底是不是原本歷史上那個蜀漢名將魏延呢?難道是同名同姓……不會啊,義陽人,根骨好,很能打,難道還能出第二個魏延?那只可能是……因為歷史被改變了,原本給魏延主持冠禮的就絕不可能是太史慈,給他起表字的也絕不會是曹操,所以……曹孟德你起的這個字不好,太文了,跟魏延不合!
可是轉念再一想,難道“文長”兩字就很威武,很武將范兒么?只是自己魏延魏文長聽熟了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