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為了“集思廣議”,喜歡開大會,可是會上大家伙兒你一言,我一語的,其實未必能夠當場解決問題,反倒聰明人的思路都可能被糊涂人給帶跑了——終究曹家參謀班子里不全是運籌帷幄、決勝千里的杰士,比方說鐘繇即長于政務而短于奇謀,再比方說王粲,政治值和謀略值都將將及格罷了。
當然啦,人多嘴雜,也比較容易開拓思路,而等到是勛在會議上接受了足夠多的資訊,再返回家中跟魯肅兩個人開場小會,線索立刻就給捋清楚了。所以決定了持節鎮撫關中以后,他第二天一早又跑去見曹操,就提出了新的疑點:“段煨既欲伐李、郭,自可去伐,何以上奏朝廷?”難道他就不怕朝廷從中插一腳,趁機會摘他的勝利果實嗎?
曹操聽了這話就笑,說:“昨夜吾才睡下,公達突然來訪,亦言及此也。”是勛心說果然不愧是荀家的良才,敢情還比我們提前想到這個問題,于是就問:“公達如何言?”曹操并不回答,卻反問道:“宏輔又待如何言?”
怎么,你打算考我嗎?沒關系,我本人雖然沒什么能為,但相信魯子敬的見識、謀略,就未必在荀攸之下。于是他想了想,大致組織一下語言,然后跟曹操說:“如勛昨日所言,長安為群狼環伺,段煨若討李、郭,則馬騰、韓遂、楊秋、馬玩等皆將并發,段氏兵寡。恐難與敵,故而先奏朝廷。正欲有天使前往督之,可全其功。”
曹操連連點頭,說公達也是這么說的,然而——“言猶未盡也。”是勛微微一笑,繼續說道:“段煨若兵發長安,則華陰空虛,呂布聞報必然來取。若有天使督責,則或阻布南下。或為段、呂解斗,明華陰歸屬,段煨后路無憂矣。況彼料朝廷尚未收麥,難以遽發大軍,三五千人,又可為其外援,又不足以兼并其勢。故而擇此時日上奏也。”
是勛猜想這肯定是賈詡的謀劃,因為計劃實在太細膩了,段忠明絕逼沒這腦子。賈詡知道枯守華陰一城,肯定難以長久,呂布遲早還會來攻打,所以他專挑麥收前不久。上奏朝廷,要西取長安,討伐李傕、郭汜。朝廷聞奏,肯定會派人去督戰,并且為了趁機控制關中。說不定還會派支兵馬去增援。華陰、許都,相距遙遠。朝廷要是打算秋收以后再派發大軍吧,那肯定不趕趟兒,所以只能暫且先派支小部隊過去。而等官軍到了華陰,當地的麥子也收割完了,段家軍也準備動了,正好利用天使之威、官軍之勢,幫忙他不但順利打下長安,還能在與馬騰、韓遂等關西諸將的爭奪中不落下風。
尤其是,段家軍前腳一離開華陰,呂布后腳就可能殺過來,要是天使和官軍這時候恰好在華陰附近,就能阻止呂布南下,或者在段煨和呂布之間做個和事佬。段煨若想放棄華陰,早就放棄了,他就是舍不得,所以到時候可以談判啦:你在關中給我多少多少地盤兒,我就答應把華陰讓給呂布,或者直接歸屬朝廷所有。
是勛把自己跟魯肅商議一整晚所得出的結論,對曹操是合盤托出。曹操不禁捋須大笑:“正所謂英雄所見略同也。”看起來,昨晚荀攸也大致是這么說的。笑完以后,曹操就問了:“以段煨之謀劃,是料卿能阻呂布也,然而昨日奉孝所謀,則須縱呂布入關。呂布,狼虎也,操唯慮其兵馬既雄,得入關中,或即兼并段煨、楊秋等,西驅馬騰、韓遂,則關中得之于李、郭,復失之于呂布。如何處置?”
是勛說我也想到過這個問題:“呂布為并州牧,而其軍不足以北上對敵袁紹,蜷曲河東一地,久必為變。呂布如湯湯洪水,難以防堵,只可疏導……”曹操就問啦:“導往何地?”是勛才待回答,突然眼珠一轉:“勛料公達必有良策獻上。何妨主公與勛各書其名于掌上,以觀同否?”
他這是抄襲演義上諸葛亮跟周瑜商議火攻之策的橋段,曹操本是個喜歡新奇花樣的人,聞言而喜,大呼有趣。于是兩人各自提筆寫了,并立著張開手掌,同時大笑起來,一個說:“宏輔果奇才也。”一個說:“慚愧,不出公達所料。”
笑聲未畢,門外傳報:“郭祭酒求見。”曹操笑著說:“吾料奉孝亦思得其中關竅,特來報我。”是勛說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多留了,我還得趕緊去尚書省找荀文若,跟他打問關中有何名士,異日可用。曹操說我也得走,這事兒趕早不趕晚,我立刻進宮去謁見天子,把事兒定下來為好,我跟奉孝就邊走邊聊吧——估計也再琢磨不出什么新花樣來了。
是勛是跟曹操定完計以后才離開的許昌,然后這一路上又跟魯肅、夏侯淵反復商討,敲定了很多細節問題。軍團在陜縣停留了一段時日,等再啟程的時候,兩人就分道揚鑣,是勛繼續西行,魯肅則率十騎自茅津北渡,往河東去見呂布。
臨行前,是勛拉著魯肅的手說:“呂布易說爾,然而陳宮在側,心機深沉,子敬仔細。”魯肅笑著答道:“肅素訥于言者,自不能與宏輔相比,然而,計既定矣,尚有何憂?料呂布、陳宮,異日皆在你我掌上也。”
跟魯肅分手以后,是勛和夏侯淵就帶著大隊騎兵途經弘農、湖縣而向華陰。這一日看看接近桃林塞,夏侯淵將騎兵分散開來,如同半圓一般向前搜索前進,于路果然擒獲了數名段家軍的探子。審問之下,知道華陰收糧已畢,段煨、賈詡已于前兩日統率大軍,正式開始了西征。
是勛聞訊大喜,當即帶著十數名精銳騎士,快馬來到桃林塞下,手持節杖,朝壘上高呼:“某乃侍中是勛,奉王命持節來此,督諸將收取長安,還不快快開門!”
壘上小卒聽了這話,趕緊下去報給守將知道,時候不大,寨門打開,一將端立作揖道:“末乃寧輯將軍麾下司馬……”是勛哪兒耐煩聽他報名,一抖韁繩便馳入寨中。那名將還想討好天使:“且待末將為侍中牽馬。”是勛冷冷一笑:“不必了。”回顧左右:“拿下!”
跟隨他前來的那十余人皆為夏侯淵軍中驍將,其中還有他剛成年的長子夏侯衡,聽得是勛令下,當即便有兩人上來,把那將按倒在地,另幾人則各執刀、矛,逼住了守門的段兵。寨內段家軍大驚,紛紛來救,是勛立馬門中,高舉節杖,大喝道:“節在此,欲為逆賊者,盡管上來!”諸軍膽怯,只得距離他一丈開外,執械相對。
正在此時,突然大地顫微微震動起來,隨即密集的馬蹄聲雜沓響起,煙塵起處,夏侯淵統率騎兵大隊洶涌殺來,很快便沖入寨中,將守軍盡數拿下。
段煨、賈詡,起意西進長安,肯定被迫要放棄華陰。但所謂放棄,當然不是把兵馬全都撤走,隨便朝廷或者呂布來拿,而肯定還要留兵駐防,尤其要守住桃林塞。不管是朝廷兵馬先到,還是呂布軍先到,要想入塞進而入城,行,咱先談判,把關中戰后的勢力分布劃劃清楚,否則的話,你們來打吧——這里的地勢如此險要,不先扔個千把人,根本別想進來,要是不計損失就盡管來打。
對于這一點,是勛跟魯肅早就想到了,所以是勛一開始急急火火地趕路,等進入弘農郡之后突然放慢了行程,就是要等待奪取桃林的時機。時機何在?正在于當地的秋糧收割、征收完畢,段煨和賈詡率領主力離開華陰以后——華陰整軍備戰,長安的李傕、郭汜不可能毫無察覺,要是秋收后不趕緊進兵,就可能貽誤戰機,所以是勛和魯肅判斷,只要麥子收完了,他們肯定立刻會走。
要是段煨、賈詡,以及段家軍的主力還在,是勛他們就算能夠搶得了桃林塞,也未必能夠進入華陰城。
一開始魯肅是建議自己前去詐開桃林塞的——“此非萬全之計,宏輔不可涉險。宏輔還是往河東去說呂布為好。”但是是勛提出兩條反對意見,其一:“陳宮素知我也,恐難欺之。然而其人自傲,必輕子敬,子敬正好從中取事。”其二:“節杖在我手中,便于詐關,子敬無節,難行此計。”終究節杖這玩意兒該誰拿著就得誰拿著,不可能暫時借給你用啊。
魯肅不得不承認是勛所言有理,于是趕緊請夏侯淵過來,先把奪桃林的具體步驟再反復商討幾遍——否則他不放心啊。計劃的關鍵是,所部騎兵在桃林東面先分散開來,搜捕段軍的哨探,不使塞中兵將知道朝廷大軍前來。然后是勛僅率數十騎前往叫門,對方一瞧他有節杖在手,又沒多少從人,也就疏忽大意,趕緊打開塞門,放他進去了。
此后天使柱節門中,誰敢上前放對?誰還敢再關門?夏侯淵這才率領大隊騎兵進關,幾乎是兵不血刃,即奪下了險峻的桃林塞。
隨即是勛命將守將綁來,親自探詢華陰的形勢。那守將早嚇破了膽,跪在地上,就一五一十地分說了個明白,原來段軍留守兵馬大多屯駐桃林,約七、八百眾,華陰城內則不過百余名守兵而已——本來嘛,桃林若不失,華陰何必留守重兵?桃林若被攻下,則以敵軍的數量、戰斗力,華陰城中便留數千人也是無用的。
“華陰守將為誰?”“董綱。”
這董綱是誰啊?是勛正跟這兒琢磨呢,旁邊司馬懿湊近了提醒:“即家父所薦董季直之兄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