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勛喝令撞門,孫汶就不禁含糊啊,說剛才荀令君說了,以兵刃向天子者死罪,我可不敢。是勛朝他一瞪眼:“汝是以兵刃撞門的么?況所向者殿門也,非天子也。”
孫汶腦筋轉不過來,只好是勛說什么就做什么吧,當下招呼幾名力大的宿衛,一起跑過去沖撞殿門。德陽殿之門雖然高大,但論起材質來,也與普通門戶并無差異,這幾個大塊頭喊著口號,“嘭嘭嘭”連撞幾下,很快便撞斷了門閂,大門訇然打開。
是勛跳下馬去,手提著一柄長刀,管巳、孫汶在旁護衛,大搖大擺地便登上臺階,來到門口。他朝里面一望,就見劉協面如土色,瑟縮在御案后,案前則圍繞著近百人,其中一人最為顯眼,正是車騎將軍董承。
“董將軍,一向疏于問候,勛之過也。”是勛嘴里寒暄著,臉上可是堆滿了獰惡的冷笑。
董承等人全都弓上弦、刀出鞘,什么不以兵刃向天子,他們哪兒在乎這個。眼見是勛站在門口,董承怒目相對,喝道:“吾奉衣帶詔討伐擅權逆賊曹操,汝若早早改悔,反戈以向,尚有生路!”
“哦,衣帶詔?”是勛望向劉協,“陛下果有下過此等詔書否?”劉協滿面的驚惶之色,囁嚅著說不出話來。
董承右手提刀,左手從懷中掏出一張皺皺巴巴貌似寫滿了紅字的絲絹,在面前一抖:“衣帶詔在此!”是勛把手一伸:“將來我看。”董承冷笑道:“汝若有膽,便進來看。”
“好啊。”是勛邁前一步,便已然身在大殿之中,隨即呼喝一聲,殿外的宿衛們紛紛挺著兵刃沖將進來,左右排開。
一見敵方數量比自己要多不少,董承不禁有些著慌,厲聲道:“是勛。汝膽敢沖撞天子耶?!”是勛繼續冷笑:“汝等被甲執刀,在天子側久矣,如何倒是我沖撞天子?且須仔細,我等殺過去時,汝等不要錯手傷了天子,如此則不僅謀逆,抑且弒君。將身被磔刑,三族并誅!”
他一開始腦洞開太大了,生怕董承不管不顧,殺了皇帝,則曹操挾天子而令諸侯的方針就要泡湯,可是進了宮城一瞧是這般形勢。他就放下心來——董承逮著皇帝也有一段時間了,要想宰早就宰了,還用得著等我來?
皇帝嘛,那就是個擺設,不過是件珍貴的擺設,再怎么刀槍無眼,我就不信了。真有誰那么不小心,能在亂戰之中弄死了他。只有荀彧這類當代官僚才會急得在殿外轉磨,在是勛看來,問題很好解決,你人少,我人多,外加還有孫汶和管巳兩個能打的,直接殺過去不就完了嗎?
可是轉念一想。不管天子的安危,于殿中舞刀弄槍,這事兒好說不好聽啊,傳出去有損我這未來一代儒宗的名聲啊,有沒有什么兩全其美的法子呢?
想到這里,不禁瞟一眼劉協,心說這小家伙見刀見槍的不是一回兩回了。從董卓到李傕、郭汜,再到楊奉、韓暹,你經歷過的磨難還少嗎?怎么還是這么一副慫包相呢?怪不得在原本的歷史上,你這傀儡就做得超級窩囊。孫亮還設宴謀害諸葛恪呢,曹耄還親自揮劍想殺司馬昭呢,你就光會寫信跟老丈人抱怨,完了還把老婆也給折進去……
好吧,我試著刺激刺激你看。
當下朝劉協就是深深一揖:“陛下,臣甚哀痛。古往今來,未聞有受挾之天子也,雖匹夫而不甘為人所制,況天子乎?前在雒陽、長安,陛下即為奸佞所制,其時尊壽尚幼,猶有可說。而如今陛下已富青春,有曹司空輔佐,天威復振,如何又為小人所挾,尚何面目以對列祖列宗?高皇帝斬白蛇之時,光武帝援昆陽之際,未知后世兒孫不堪若是!”
說到這里,猛地把臉一板,眉毛擰起,暴喝一聲:“莫非陛下腰間所配玉具劍,為不曾開刃之頑鐵乎?!”
劉協小年輕聽了這話,就不禁面孔漲得通紅。他多少也是有點兒血性的,又加上正處在不管不顧,容易熱血上腦的中二期,聽到“高皇帝斬白蛇之時,光武帝援昆陽之際,未知后世兒孫不堪若是”,不自禁的眉毛就立起來了,再聽“莫非陛下腰間所配玉具劍,為不曾開刃之頑鐵乎”,不由自主,手就扶到了腰佩長劍的劍柄上。
是勛不失時機地加上一聲怒吼:“請天子劍出鞘!”“嚓啷~”劉協隨著他的話語,這劍可就莫名其妙地拔了出來。
董承等人都是大驚,不自禁地紛紛后退。是勛趁機高喊:“有敢阻天子者,殺之可也!”朝前一縱身,一刀劈向董承的面門。
董承本能地橫刀格擋,“當”的一聲,是勛好玄沒把手里刀給扔飛出去,趕緊伸過左手來,雙手持握。可是就這一瞬間,身邊的管巳就已經動了——她才不管什么天子、叛賊的,光知道老公要砍的人,我必不能輕饒——長槊一挺,正中還在茫然驚慌的董承胸口,“噗”的一聲,直接扎了個透心涼!
劉協“啊呀”一聲,隨手就把才拔出來的劍給扔地上了,朝后就縮。是勛趁機兩步沖到御案前面,橫刀當胸,吩咐道:“不降者,都斫了!”孫汶率領宿衛們疾步沖上,隨即就聽得殿中“當啷”之聲響之不絕,超過半數的董承黨羽全都嚇得拋下了兵刃,剩下的,也很快就被殺了個干凈。
是勛這才收起手中刀,轉過身去朝劉協深揖:“臣不合沖冒天子之威,死罪。”說完這話,微微抬起頭來,注目劉協。
劉協對這位是侍中是再熟悉不過的了,經常召他進殿來講經、論詩啊,在他印象中,這就是一位謙謙君子,而且語言詼諧,幾無威勢,比荀彧、鐘繇等人要好相處得多。所以剛才見到是勛疾言厲色,他就挺吃驚,挺詫異,這回再瞧,是侍中目光中究竟都蘊含著一些什么?
劉協所看到的,不是他素來習慣的謙恭、敬畏,而是他即便在曹操眼中都從來沒有見識過的,""裸對皇權的藐視甚至是鄙視。是勛似乎在無言地警告他:聽話,則可活,不聽話,汝必死!
劉協嚇得腿都軟了,好在腦中雖然混沌,尚有一絲清明,趕緊結結巴巴地表態:“卿、卿無罪……”是勛敲釘轉腳:“臣謝陛下之赦。”
董承,字不詳,或謂靈帝母董太后之侄也,少年從軍,為董卓婿牛輔部曲。獻帝東歸之際,董承相護,拜為安集將軍,并冊其女為貴人。后赴雒陽修建宮室,用董昭之謀,召曹操以衛帝駕,遷都許昌以后,曹操即以獻帝命拜其為車騎將軍。
車騎將軍為顯耀軍職,僅在大將軍、驃騎將軍之下,位比三公,但是董承并不滿意。他自認為于獻帝有護駕之功,于曹操有召引之德,光給個空頭將軍號管屁用啊,你不得給點實際的,什么地盤兒、軍隊啊……可是曹操也正因此而忌憚董承,基本上剝奪了他的兵權,把他高高地架了起來。
再一點,董承認為自己出于外戚家族,其女自當為皇后,誰料車駕幸許以后,獻帝卻聽從了曹操的建議,冊同為貴人的伏氏為后。雖然跟伏完一樣,同樣可被稱為“國舅”(丈人),但跟是家類比,伏完就象曹豹,董承卻是管亥,他又怎么可能高興得起來?
所以在原本的歷史上,董承即稱受“衣帶詔”,聯絡了左將軍劉備、長水校尉種輯、議郎吳碩(字子蘭)、偏將軍王服(字子由,或記為王子服)等,共謀曹操,不慎事泄,除劉備早就逃出許都外,董承等全被誅殺——演義中還特意添上了一個馬騰。
而在這條時間線上,董承的同黨不再包括劉備——劉玄德就壓根兒沒機會到許都來——而換上了一個正埋怨曹操不肯重用自己,在許下每遭歧視的許耽。董承事先偽造了“衣帶詔”,并命其女董貴人盜用了獻帝的私璽,想要以此作為號召。他這次發動政變,就比原本歷史上的事泄被殺要提前了整整三年——很正常,因為曹嵩遇害,諸曹、夏侯全都趕往譙縣去奔喪,機會實在難得。
董承計劃自己親自入宮,挾持天子,御德陽殿,居中調度;種輯控制雍門,保證對外的聯絡通道,也預防事有不協,方便遁出;吳碩率人去占領太倉和武庫;王服和許耽則搜捕荀彧、鐘繇、是勛等,并且在宮外遮護。他們所能調用的兵馬其實并不多,主要是各家家奴和部曲,也包括長水校尉麾下部分禁軍,但問題城里曹操的死黨也并不多,況且多為文官,沒多少人手可用,余眾皆首鼠兩端者也,一道似真似假的“衣帶詔”就足夠暫且震懾住他們了。等天明以天子命召百官匯聚德陽殿,則大事定矣。
你曹操兵強馬壯又如何了?除了兩百多司空宿衛,大軍全在城外,待得宮中事定,便可分派御史、校尉等分赴各軍,搶奪兵權,只要拿下一兩個營頭,就夠跟曹操拉鋸一番的了。
想法其實不錯,但可惜自董承而下,這個小集團中就沒人真的精擅陰謀詭計,細節規劃,漏洞很多,具體執行,也時有偏差。若有賈文和之流加入,相信結局將會大為不同。
其實董承也嘗試著去拉攏過賈詡,但是賈詡正猶豫呢,是勛突然撞上門來試探,他立刻就縮了,還忙不迭地獻出來執金吾的印信,以彰顯自己的清白。在賈詡看來,不管董承最終是成功是失敗,這顆印都是一燙手的山芋,算了我不要了,你們拿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