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魏文魁  第八章、不共戴天

類別: 歷史 | 秦漢三國 | 漢魏文魁 | 赤軍   作者:赤軍  書名:漢魏文魁  更新時間:2024-06-06
 
董勛董輔國,此人是勛從未得見,但這個名字他是聽過的……更準確點兒說,是曾經看到過相關文字,那時候自己還在想呢:此賊竟然與某同名,表字亦近,真不吉也!

完了就把寫著董勛名字的公文遞還荀彧:“此輩皆棄市么?”荀彧點頭:“暫且囚禁,且待主公歸許,即可處刑。”

其實這個董勛挺冤枉的,他真沒犯什么罪,但誰讓他該著那么一個老爹呢?他老爹姓董名承,假傳衣帶詔作亂并挾持天子,為管巳一矛捅穿。天子頒赦,三族皆流,但妻妾子女,那是一定要斬首棄市的,沒啥可商量。董勛雖是庶子,但是董承唯一還活著的兒子,前一日還是國舅爺呢,后一日就變成了身負死罪的欽犯。

這回是勛聽到“董勛”的名字,當場就慌了——我靠那可真是仇深似海啊,難怪他想要殺我!可是終究還抱著萬一的希望,揪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董勛已明正典刑,棄市矣。汝為何假冒其名?!”

執刀人冷笑道:“不過替身而已。先父起事之前,即將吾密送出許……”

這種說法倒也在情理之中……怎么的,這三言兩語,話就算說明白了?話說明白了就要準備砍我了呀!不成,是勛心說我得再多套幾句話,尋找轉圜的機會……就算殺父之仇無可消解,多活一分鐘,就多一線得救的希望——話說我那四名部曲真的都在屋外給收拾了么?這董勛還有多少同黨?有沒有人能來救我?

“汝父矯詔背反,挾持天子,干冒國法。殺汝父者。非我也。乃國家法度也!汝……卿既得生,何不隱姓埋名,以繼董氏之祭,安敢鋌而走險,冒犯國家大臣?!”

貌似董勛并不打算就這么干脆利落地一刀砍了是勛,是勛責問他,他倒還真回答:“先父起事不成,若為國法處刑。此命也,非干他人之事,吾亦不怨。然汝親手殺害先父,吾為人子,此仇不共戴天壤,又豈敢不報?!”

是勛心說不是我殺的你爹啊,是我小老婆殺的……不過轉念一想,夫婦同體,管巳殺的確實跟我殺的,沒太大區別。再說了,誰讓我完了就接過管巳那沾血的長矛。還得意洋洋地在殿口柱矛而立……“殲厥渠魁”,威風吧,誰知道隔了那么長時間,竟然成了一張催命符……

是勛不禁懊惱啊,自己真是太托大了……怕上戰場,怕上戰場,卻不料今日竟要為刺客所殺……主要暗殺這種事兒古往今來,實在是鳳毛麟角,成功的那就更少,尤其暗殺朝廷大臣,上一回有記載的,大概還是漢景帝時代,梁孝王遣人刺殺袁盎吧?不對,嚴格意義上來說,呂布殺董卓,也勉強可以算是刺殺。所以自己腦袋里壓根兒就沒有這根弦兒,光帶著四名護衛出城不說,竟然還真敢往黑古隆冬的陌生屋子里鉆!

不過是勛啊是勛,你仔細想一想,司馬遷作《刺客列傳》,所舉專諸刺王僚、聶政刺俠累,這倆成功的,還有豫讓刺趙襄那場不成功的,所刺者不為君主便是輔政大臣,哪個不比自己地位高?《三國志》上提到刺客也不是一回兩回(雖然大多沒能成功)啊,如今亂世,跟春秋、戰國又有多大區別?出個把刺客真的不奇怪啊……怎么自己就毫無警惕心呢?

自從在許都差點兒讓許耽把自家一夫二妻給連鍋端了以后,就光琢磨著找機會招募部曲,可避兇難了,沒想到雇幾個心思機敏,又能躥高伏低的俠客——不過話說俠客這類東西真的存在嗎?百名部曲不可能一直跟在自己身邊兒,跟多了自己反而象是囚徒,跟少了……就是今天這下場……老天爺啊,難道我是宏輔真要無聲無息地死于此處嗎?!

不成!是勛心說但凡有一線的希望,但凡腦袋還沒有搬家,我就絕不能放棄!我已經一定程度上改變了歷史的進程了,要是不繼續施加推力,恐怕歷史最終還是要回到原來的軌道上去,豈非行百里半九十九?我不甘心哪!我絕不能輕易向老天低頭!

他原本半伏在地上,這時候也不知道哪兒來的一股力氣,突然把腰一挺,“嗖”地就站了起來,倒嚇得董勛一愕,不自禁地倒退了半步。是勛瞟一眼對方手中的利刃,再心算一下從自己到大門的距離——我有機會逃得出去嗎?還是干脆,拔出劍來跟他放對?!

是勛腰下是佩著長劍的,不過這年月戰陣之上,近戰以環首刀為主,佩劍只是士大夫的習慣而已,為的是增飾儀容,還真不是拿來砍人的。是勛就知道自己腰里這柄劍,又細又長,玉具銀飾,也就光好看了,連鋒刃都沒有正經磨過,光上了點兒油,保證不銹蝕而已。別說董勛虎視眈眈的,自己就未必有機會拔劍,就算真把劍給拔出來了,兩刃相交,估計第一下便會折斷。

這要換個膽兒肥、性情粗的,大概想都不想,先拔出劍來再說,是勛可不是那般人物,他現在連手都不敢放到劍柄上去。雖說一時沖動,站起了身,可是趴著的時候沒啥,站起來卻覺得小腿肚子有點兒發軟……只好先動嘴皮子,盡量拖延時間:“吾與卿父,乃公仇,非私斗也。卿今若肯活我,便以百金相贈,今日之事,絕不向他人提及,如何?”

話才出口,是勛就知道自己說錯了。“百金相贈”?難道董承為怕萬一,臨起事前就把兒子送出許都,會不給他百金、千貫傍身嗎?還用得著你撒錢求活命?

董勛果然不為所動,當下就把手里的刀給舉起來了:“多言無益,某這便斫下汝的首級,以祭奠先父!”

是勛忍不住就把左手給抬起來了。在額前一遮——當然啦。他沒練過鐵布衫。靠胳膊是攔不住刀刃的,那只是本能地防御反應而已——嘴里趕緊又勸:“即殺我,卿父亦不能復生,反促卿死,何必……”心里卻在想:老天爺啊,你是真想弄死我嗎?!趕緊的,趕緊來個奇跡般的轉折呀,突然有誰撞破大門沖進來救我啥的……

當一個人渴盼奇跡的時候。無疑,他已經接近于徹底放棄了……

“嘭!”突然一聲巨響,大門真的被撞開了……

董勛執刃相對的時候,是勛怕激怒對方加緊動刀,所以沒敢把自己的手按到劍柄上去,等到身前已無利刃了,左手卻不由自主地,牢牢捏住了劍柄,仿佛那樣心里能夠更踏實一點兒似的。

方才那電光火石之間的變化,過后想來。恍然如夢。眼瞧著董勛就要把刀給砍下來了,突然大門被撞開。隨即一個人影背對著璀璨的夕陽就在門前現身,董勛轉頭一望:“你……”只聽弓弦響處,董勛仰天便倒。

一支箭正正地插在他的心窩上,箭羽仍在抖顫個不停……

是勛正在驚愕,門前那人已大步入室,反握短弓,朝他深深一揖:“小人救護來遲,死罪!”

是勛長長地吸了一口氣,凝定心神,定睛觀瞧,只見此人二十多歲年紀,身長接近八尺,上衣下裳,是士人裝扮。瞧相貌,比董勛瞧著更眼熟,卻也同樣想不起在哪兒見過了——“卿何人也?”

天曉得,今天這句話他也不知道問過幾回了。

那年輕人沉著地回答道:“小人董蒙,昔于家中,曾見過侍中一面。”說著話直起腰來,伸手一指董勛的尸體:“此賊隱瞞出身來投,家中未能察及其奸謀,不想他勾結衛氏,竟欲加害侍中。小人得訊,匆匆來救,天幸侍中無恙。”

哦,是勛想起來了,此人乃是聞喜董氏子弟,自己當日巡游各縣,拜訪大族,似乎確實在董家見過他一面,只是他輩分既低,又無顯名,故而并未有所攀談。

據董蒙說,河間董氏本是河東董氏的分支,故而董勛在其父遇難后,即千里來投——當然啦,他沒敢說自己是董承的兒子,只說是前解瀆亭侯夫人董氏(也即靈帝朝董太后)之親。董家不疑有他,加以收留,卻不料董勛跟衛氏勾結起來,想要謀害是勛的性命。董蒙查到了一些蛛絲馬跡,追蹤前來,這才被他于千鈞一發之際射殺董勛,救下了是勛。

董蒙不是一個人來的,還帶了些家中仆役、莊丁,所以順利地殺盡了董勛的同黨——當然也包括那個誆騙是勛來此的衛霄——還救出了遭綁縛的四名是勛部曲。于是護送是勛回城,途中千懇求萬道歉,生怕是勛因此而怨懟董家。

是勛死里逃生,一路上聽得多,說得少,總垂著頭,似乎有些神思不屬。當然啦,對于董蒙,他還是笑臉相對的——終究對方救下了自己的性命啊。不僅如此,當終于安全返回安邑郡署以后,是勛還特意挽留董蒙,設宴款待。酒過三巡,他探問一下董蒙的學識,出乎意料之外的,這小年輕聰明伶俐,問一答十,貌似確實是個可用之才。

是勛不禁就問啊:“前日拜訪尊府,未見能學而致用,一如公盛(董蒙之字)者,何也?”我光被迫跟一票老腐儒談了半天的經,為啥呢?

董蒙苦笑一聲,答道:“敝家自先祖公(董仲舒)以來,皆以經學立身,蒙自幼頑劣,好研刑律而疏于經傳,以是不為家中所重也,慚愧。”

是勛聞言,微微一笑:“是棄珠玉而貴其櫝也,不亦鄙乎?今天下紛亂,戰禍未止,人心不定,正須公盛之才——吾欲召公盛為客,助我一臂之力,公盛意下如何?”

董蒙大喜,趕緊離開坐席,跑到是勛面前跪下:“侍中……主公厚愛,蒙安敢辭!”

是勛抬起雙手來虛虛一扶:“公盛請起。我愛卿,非因卿救我性命,為卿確有命世之才具也。”話說到這兒,微微一笑,隨口又問:“此番使董勛劫我,乃為公盛之所計否?”

突然聽聞此語,董蒙嚇得臉兒都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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