紙上談兵,得來終淺。雖說曹家也曾多次派人前往鄴城哨探,郭嘉綜合這些情報,幾乎已經可以畫出城池的大致構造圖來了,但對于兵力配備、城上的防守武器,那是很難探查得到的——就算探到了,對方也會變更啊——想要拿出攻取鄴城的計策來,那還得現跑到城外去觀察。
理論上,還得先發起一兩輪進攻,試探敵軍的實力和抗爭決心以后,才能拿出比較穩妥的方案來。
所以曹家謀士們暫且還只好先在黎陽等著,同時撒開哨探,摸清周邊的情況。好在時日無多,即有消息回報,張郃順利拿下了內黃。于是曹操一聲令下,暫留董昭坐鎮黎陽,保障物資輸運,大軍拔寨起行,直取鄴城。
這幾年的功夫,曹家班的規模越來越大,司空府中人才越來越多,而且在荀攸、郭嘉的領導下,分工明確,已經用不著跟當年征淮南那般,一個人要當三個人來使,就連一向懶散的是勛都累得臭要死啦。如今曹操麾下文學之士的數量也有了穩步增長,再不用是勛見天兒跟在身邊幫忙草文擬令——如今這活兒落在了楊修楊德祖的身上。曹操偶爾有指令下來,讓是勛去負責一些瑣事,是勛轉過頭去就推給了董蒙或者郭淮。
所以他這幾天主要的工作,就是跟荀攸、郭嘉、賈詡他們開會,分析情報、研判局勢、擬定各種攻防預案。
等到大軍從黎陽動身,小二百里地。不用三天便殺到了鄴城之下。袁紹果然并沒有出城來正面相抗,一如曹家謀士所料。把主力拉到了西面的污城。此外,在污城和鄴城之間,還有一座小城武城,也安排下了一支兵馬,以為聯絡和呼應。
根據不那么準確的情報所得:袁軍屯駐在污城的主力約四萬余;屯在武城的不足五千人,由大將張南統率;留守鄴城的超過兩萬人,主將乃是審配審正南。
曹操召來是勛詢問:“宏輔前赴鄴城,袁氏將吏。多有所識,可知審配何如人也?”
是勛心說我跟審正南還真沒怎么打過交道,光在鄴城郊外水榭里見那一面,根本就判斷不出此人的能力和性格來。不過好在他是后世穿越過來的,審配在原本的歷史上究竟做過些什么事兒,記載雖不詳細,也多少能做點兒參考。因此略微組織了一下語言。就回復曹操說:
“審配,魏人也,初不得志于韓馥,后乃為袁紹倚為腹心。其人性剛,御下嚴刻,與同僚多不睦。然袁紹不為讒言所動而疏遠之,故吾料其心甚堅,不可言辭動也。再則,審配驕橫而無大謀,然有小計。最善守御之策,袁紹留其鄴城。可謂得人矣。主公慎之,有審配在鄴,不亞于昔日沮授在酸棗也。”
曹操不禁陷入了沉思之中。如今的局勢有些嚴峻,袁軍分而為三,互成犄角,互相呼應,曹軍雖然在數量上、士氣上、糧草物資上都占據很大的優勢,但不可能分兵相敵——對方各處都占據了地利,要是分兵而戰,己方的優勢就會被徹底抹殺——只能分出部分兵馬來監視、防御兩支敵軍,而先爭取以主力擊潰第三支敵軍,采取各個擊破的戰術。
那么,主力應當投送向哪個方向呢?答案是很明確的:倘若力攻武城,就會遭到來自東西兩個方向(鄴城和污城)的夾擊,此為下策之下策;倘若主攻污城,鄴城將可出兵以襲曹軍的后背,彼有堅城可恃,大不了再收縮回去,是很難捕捉和消滅的,此亦下策也;唯今之計,只有主攻鄴城,鄴城下則袁軍士氣渙散,必敗無疑。
可問題是,鄴城寬廣高峻,是勛又說審配善于守城,那么鄴城的敵人其實也是最難啃的硬骨頭。
權衡利弊之后,曹操便命夏侯廉督降將高覽,率五千精兵屯駐在漳水南岸,以監視武城和污城的動向。武城不到五千兵馬,自保有余,出擊不足;污城的袁軍倘若前來增援鄴城,不說必須渡過漳水和污水,兩地相距四十多里地,怎么也得一個多時辰才能趕到,只要及時發現,曹軍完全可以預先做好防備。
其實曹操還正希望袁紹從污城攻過來呢,那樣就能在鄴城城下將其擊潰。怕的是自己久攻鄴城不克,士氣低落以后,袁紹再突然來襲,以逸攻勞,那危險系數就大啦。
曹操琢磨著,我在鄴城城下頂多呆三個月,超過三個月還沒有進展,那便只好暫且撤退,另待良機。
曹軍主力,則直接開到鄴城南方,距城里許,扎下營寨。
鄴城本為魏郡的郡治,袁紹入主后又多次擴建和增筑,規模宏大,甚至超過了新京許都,直逼舊都雒陽,曹家謀士們登櫓遠眺,全都不禁倒吸一口涼氣。只有是勛不為所動——這城墻是挺高啦,可是比得上自己前一世見過的西安古城墻嗎?城池是挺大啦,可是比得上自己前一世見過的老北京城區嗎?尤其這年月城墻多為土壘,只在城門附近以部分燒磚加固,有何宏偉、堅固可言?
只是……這年月的攻城器械,也沒法跟后世相比啊。
但是登高而望之后,他不禁又有些疑惑,用手一指城上每隔一百步就一個的,突出于城堞之外的小木房子,問身旁的賈詡:“勛前次來,不見有此物,此何物也?”
他上一回被荀諶帶到鄴城來的時候,光看到城上四角有樓了,如今卻密密麻麻地新搭了很多臨時建筑物,其中便于士卒歇息的小屋和箭櫓,他一瞧就知道干啥用的,但那些木房子又是T了?
賈詡回答他說:“此樓突出于城堞之外,三面開孔,可交叉相射,鎖閉城墻也。”
是勛一邊聽他解釋,一邊又仔細觀察了好半天,這才終于恍然大悟,不禁大吃一驚——這、這跟棱堡是相同的原理啊!中世紀的棱堡在城墻上造出很多凹面來,除部分死角外,攻擊任一點都會使攻方暴露在超過兩個射擊點面前,守方可以通過交叉火力給予多重打擊。是勛記得某本穿越當中,主角回到古代以后就在邊境線上大造棱堡來著,他可沒想到,敢情這智慧古人早就有啊。這種木房子就堅固程度而言,自然比不上棱堡本身,但可能達成的防御效果是相同的,而且遇警則建,無警則拆,不必要在建城的時候就預先設置,更比正式的棱堡省了無數的工料!
仔細想想也是,這年月大城在城門外往往還建有甕城,呈方形或半圓形,突出于平整的城墻之外,使得城門兩側可以一定程度上達成交叉火力的效果,古人既然明白這種功能,怎會不大加利用呢?還真是不能小瞧古人的智慧啊!
面對這樣的城墻,蟻附必難——該怎么辦呢?是勛不禁陷入了沉思之中。他回憶前世所讀過的史書,在原本的歷史上,曹操是怎樣攻克了鄴城的?哦,首先,曹操在城外挖掘長壕,引漳河水灌入,隔絕了內外聯系,然后摧垮袁尚的破圍兵馬,極大地削弱了城內士氣。終于在糧盡援絕以后,審榮獻城……
這招兒可以用于今日嗎?似乎并不怎么合適啊。挖壕是件大工程,很容易遭到阻撓和破壞,所以在原本的歷史上,曹操就是先淺淺地挖,瞧得城上的審配直冷笑,完全不當回事兒,這才能夠一夜之間增添人手,快速完成。可是如今袁紹大軍就在四十里外,要是聞訊突然殺至,正忙著挖壕的曹軍就可能瞬間崩潰。原本的歷史上,袁尚所部不如今天的袁紹,而且背后還有袁譚牽制,所以曹操才敢賭這么一把,在這條時間線上,起碼這時候還賭不得。
是勛微微撇了撇嘴,心說這條計我先留著,以后視戰局的發展,若情況符合,再給曹操獻上吧,現在……還是別提為好。
他從樓櫓上下來的時候,曹操就已經把兵馬拉散開來,團團圍住了鄴城。鄴城西、北兩面都瀕臨漳水,曹軍在水面上建起了浮橋,渡過漳水立下部分營壘。所謂包圍,當然不可能真的把人全都撒開,手拉手的水泄不通,除主攻方向外,只要能夠立一些營壘,防堵敵軍聯絡和逃逸即可。曹操自然是把主攻方向擺在了不臨水的南、東兩面,漳水對岸的營壘數并不多,這也是示弱于敵,希望袁紹一時昏了頭,會率軍去奇襲那支部隊,自己就可以揮動主力經浮橋過河,去跟袁紹主力決戰。
漳水對于自己的進攻來說是阻礙,對于審配的出城來說也是阻礙,若在漳北、漳西開戰,他想趁自己跟袁紹對決的時候突然出城夾擊,難度也是相當大的。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比在鄴城南面的平原上決戰,效果會更好。
曹操安營已畢,就先召了是勛和劉曄過來,說:“卿等速備戰具,三日后便要攻城。”劉曄諫阻到:“我軍初至,器械未完,三日無乃太促乎?”是勛卻微微一笑,說出了相反的話:“審配必料我三日后相攻也,何不明日即攻,出其不意,或可得勝?”
曹操一皺眉頭,望向是勛:“明日即可攻城?軍中無戲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