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能夠交叉射擊妄圖蟻附登城的敵軍,近乎完美地遮護城墻,中國古代雖然不懂得造棱堡,但是知道造馬面。所謂馬面,就是跟甕城形制相仿,在平整的城墻上每隔一段距離(一般是一箭之地)就建一距形燉臺。《墨子》論城守諸篇中,即提到過此制,倘若鄴城也建有馬面,就是勛這種才研發出來的粗陋的配重拋石車,是拿它一點兒辦法也沒有的。
土墻的堅固程度雖然不如磚墻,也都經過工匠反復夯實,除非石彈正好打在某個關鍵部位,否則也就掉層墻皮而已,是根本轟不塌的。
不過好在鄴城并沒有馬面的設置,而是臨時搭建了一些突出于城堞之外的小木房子,以達成可交叉射擊的馬面的效果。對于這些小木房子,是勛還是完全有信心用拋石車將其逐一擊毀的。
然而問題是,小房子實在太小,而拋石車的精度相當有限,根據剛才轟擊羊馬墻的經驗來判斷,是勛估計起碼得二十枚石彈,才能砸垮一間小木房……
不是隨便搬塊石頭來就能上投石機的,是勛經過反復試驗,確定了石塊的形狀越不規則,精度的損失就越大——想也知道,你要是用塊石板,說不定直接就乘風飄得不知道哪兒去了——最好用磨圓的石彈。然而石彈沉重,不是那么好攜帶的,是勛總共也就帶到前線三百枚,剛才五輪拋石,直接就扔光了一半兒。那些砸中羊馬墻的,或者翻越羊馬墻落到城根兒下的,等會還能央求曹洪攻城的部隊想辦法弄回來,那些直接掉城壕里的,不等仗打完,那是休想再撈起來啊。
所以是勛不敢再用石彈了,再用就要“破產”。他吩咐郭淮換上火藥球,然后五具拋石車瞄準一間小木房。集火轟擊。
這些火藥球乃是以麻紙層層包裹火藥制成的,工藝很簡單,他這回帶了不少紙張和火藥來,用光了還能臨時現造,多扔點兒也不可惜。雖然老式黑火藥基本上沒啥爆炸力,但用來燃點目標還是很方便的,反正對面是木房子嘛。我不必要把你轟塌,直接把你燒了多好啊。
于是郭淮準備停當后,小旗一揮,當即三十枚冒著火光的火藥球就直向鄴城飛去。是勛遠遠地觀察,只見這第一輪竟然無一中的,只有六、七枚砸在城墻上。冒起一溜火光,不多會兒就滅了,大部分都落在城下,還有幾枚飛上城頭,估計也不會有啥成果。
郭淮有些慍怒,大聲斥喝那些發礮的兵卒,重新調距。然后又放了一輪。這回效果不錯,有兩枚擊中了小木房子,一枚的位置有點兒偏,竟然被彈開了,另一枚則當即點燃了小木房,火光沖天而起。
是勛暗中一捏拳頭,心說有戲。我也不必要把你城東的小木房全都燒光啊,能夠燒掉三、四間。就足夠掩護曹洪填壕了。
正在等待第三輪火藥球的轟擊,忽聽不遠處的諸葛亮大聲叫了起來:“且慢!”是勛轉頭望去,就見諸葛亮正扳著郭淮的手,不讓他把小旗揮下。于是他催馬過去,冷著臉問道:“何事?”
諸葛亮抬手一指城頭:“敵已有應對之策矣。”是勛循他所指的方向望過去,瞪了半天眼睛,這才略有所得——“咦。小木房子變色兒啦。”就聽諸葛亮解釋說:“適才見有守卒將席遮于樓外,席色不黃而褐,料以濕泥涂之也,難以再燃。”
是勛心說你小子眼神兒倒是好啊。趕緊再瞧向郭淮,就見郭伯濟緊皺雙眉,仍然在那兒眺望,好一會兒才轉回頭來,輕聲嘆息道:“孔明所言是也,再發無益。”
是勛明白了,當初官渡之戰,曹操就顯示過拋石車扔火球的威力(雖然當時是用的火藥罐),袁軍吃一塹、長一智,不會毫無應對之策。再說了,就算沒有火藥,也怕攻方用火箭攢射來破壞木房啊,所以早就預備下了涂滿濕泥的竹席或者草簾。沒有預先掛出來,大概是日頭太毒,怕沒多會兒就把泥給烘干了,層層剝落,打算遇到危機到臨時措手。嗯,守將的反應很快,從我拋發第一輪火藥球,到他掛出濕簾來,中間有十分鐘沒有?難道審正南此刻便正在東城城樓上指揮嗎?
既然對方已經有了防備,那再發火藥球就毫無意義啦,白白浪費資源。是勛無奈之下,策馬來到曹洪面前,告訴他礮石掩護就到此為止了,你可以發起進攻了。誰料曹洪卻通紅著臉答道:“且稍待片刻。”
曹洪的第一步計劃,是冒著城上箭羽,先把護城壕給填了,以便快速接近城墻。當然啦,他不會直接讓小兵舉著盾牌往前沖,那也是準備好了相應的攻城器械的。
此番出征,除了拋石車外,其余攻城器械的臨時制備的重任,落到了劉曄劉子陽的肩上,他本來打算花兩到三天時間整備齊全的,可誰想是勛向曹操提出,第二天即可發起進攻。劉曄出帳以后,一邊在肚子里咒罵是勛,一邊也出營勘察,覺得這攻城的第一步么,不是破羊馬墻就是填護城壕,云梯什么的且用不上呢。必須連夜趕制出來的只有一樣東西,那就是——轒辒。
所謂轒辒,做起來很簡單,就是找一輛四輪車來,抽掉車板,上面搭起高篷,以生牛皮蒙之,可辟箭矢。士卒將此車推至城下,即可于車內進行類似于填壕啊、挖洞啊、鑿墻啊等等攻城作業——套用后世的名詞,可以叫做裝甲工程車。
守城方要破轒辒其實也很容易,我用箭射不穿你,用石頭砸你總會散架吧。但倘若只是用轒辒掩護著士卒填護城壕、扒羊馬墻的話,因為距離城墻還有一段距離,那就沒什么大力士能夠投石得中了——除非那石頭就壘球般大小,但那么小的石頭,生牛皮也足夠把它彈開了。
劉曄拿定主意以后,也連夜開工,趕造了三十輛轒辒,今天一大早就交付給了曹洪。本來是勛轟塌羊馬墻以后,他就打算把轒辒推出去的,但是被是勛給攔住了,要先破掉城上的小木房。曹洪一琢磨,也好——轒辒再怎么能辟箭矢,終究遮護范圍有限,三十輛排開了,也就保證護城壕前方部分區域的安全而已,城上若左右交互射擊,士卒的損傷必重。
不過,他對是勛的努力并不報太大期望,打了兩輪,能夠燒掉一間小木房子,那就挺滿意的了。只是適才一見到城上的應對之策,他猛然想到——生牛皮雖然不易燃,那車可是木頭搭的,城上要是射火箭可怎么辦?趕緊下令也在轒辒上鋪一層濕泥,再讓每輛車內兩名士兵提著水桶,隨時準備救火。
就這么著,耽擱了一小段時間,然后三十輛轒辒,后面跟著六百負土的步卒,就直奔城壕而去。主要目標,正對是勛燒盡的那間小木房子。
是勛立馬眺望,心中是感慨萬千。他不是沒有經歷過攻城戰,但自打穿越過來以后,絕大多數時間自己都屬于呆在城上,被動挨打的那一方——最初是在邯城防高句麗,后來在都昌防黃巾,其后還在偃師防匈奴,在祁縣防高幹……數次跟隨曹操出征,雖有攻城戰,也很少有這么大場面——在壽春壓根兒沒開始攻城呢,就中了敵人的詐降計,在長安他是呆在城西,指揮馬騰等人佯攻……
這正面強攻雄城,還是平生首次得見啊!
是勛就頗感熱血沸騰,只可惜馬背還不夠高,由此而望,就難得戰場之全貌。他不禁甩鐙下馬,幾步奔到一具拋石車前,手足并用地爬了上去。這是設計拋石車時候的偶爾靈感爆發,既然需要很多橫梁作為機架的支撐,何不做得跟蹬梯一般方便上下?拋石車如此巨大,不可能用完就拆,既然如此,閑置的時候何妨用做望樓?
是勛很快便爬上了拋石車,只可惜為了便于拋桿的擺動,所以機架頂端不可能象真正的望樓那樣配置欄桿、扶手,是勛只好雙手緊緊抓住木板邊緣,跪坐在上面,根本不敢站起身來。不過這視野就已經足夠啦,遠遠的只見轒辒越推越近,終于靠近了城壕,隨即城上便有箭支射下。
估計守將也發現了轒辒上涂滿了濕泥,故而未用火箭,箭支的目標也不是轒辒本身,而是推動轒辒,以及跟隨其后準備填壕的步卒。一輪箭落,當即便有數人中箭倒下。轒辒側面,自然也有弓箭手輔助,但仰射的話距離太遠,還無法威脅到城頭,只能由部分刀盾兵扛牌遮護,縫隙很大,漏洞不少。
是勛不禁想到,倘若不是先破壞了羊馬墻,又沒有轒辒為導,估計這一輪箭下,少說也有數十上百人倒下吧……
當即攀下拋石車,關照郭淮:“再發火藥球,覆蓋城上。”
郭淮才剛領命,就聽旁邊諸葛亮說:“亮適才向伯濟請教計算拋石之法,已得竅要矣,請相助伯濟一臂之力。”是勛心說你學得倒快,看起來確實是有數學基礎的——“好,卿等各負責十五具礮,可及遠,休及近,勿傷我卒。”
火藥球在濕泥上一會兒就滅,若打到城上,火焰四射,且能燒一會兒呢,就算傷不到人,也能夠阻礙城頭射箭。是勛的意思,不怕打得遠了,直接射入城中,可千萬別打得近了,燒著自己人。
郭淮、諸葛亮領命而去,時間不大,便是一輪火藥球分先后打出。城上果然有火光閃現,射雨稍疏。是勛正在得意,忽聽身后有人喚道:“待我也來打一發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