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葛亮建議趁著收服了拓拔部的機會,派人去威脅美稷,逼匈奴人俯首稱臣。是勛聞言,微微一皺眉頭——孔明說得有道理啊,自己就光想著怎么攻打美稷,一口氣把匈奴全都給吞了呢,就沒想到匈奴人怕鮮卑人,而如今自己利用拓拔氏,大有可能在很短的時間內就連續收服五個鮮卑邑落……美稷的匈奴人但得聞此,豈有不肝膽俱裂的道理?趁著他們害怕,或許只需要動動嘴皮子,就能徹底解決問題,豈不大妙?“不戰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
不過,派誰去游說匈奴為好呢?這事兒危險系數太大,是勛本人是肯定不去的。正在沉吟,諸葛亮毛遂自薦道:“亮愿為此,請先生允之。”
是勛垂著頭,心里有點兒不大放心。雖說“舌戰群儒”只是家語,但在原本的歷史上,諸葛亮確實作為劉備的使節,前往東吳折沖樽俎過,要論嘴皮子,肯定是有一套的。然而孔明久在中原,熟悉漢家士人和豪杰的心態,對于胡人,恐怕就沒那么了解了。若不明敵之心,又如何說而動之?倘若孔明是類似郭淮的出身,是勛就要放心得多。
故而他最終還是搖一搖頭:“此行甚險,孔明不可貿然前往。”
諸葛亮反復求懇,是勛眉頭微微蹙起,就覺得有什么地方不對,因而堅決不不允,最后只好說:“吾已命詰汾、力……是魏歸還部中,收服沒鹿回等,且待事協。再議不遲。”
現在去威壓匈奴。未必是最好的時機。還是等詰汾父子徹底掌控住了另外四個鮮卑邑落以后,咱們再研究這個問題吧。
隨即他便問諸葛亮:“吾欲使孔明赍此奏赴都,可愿行否?”這可是露大臉的機會,你不會不答應吧。
諸葛亮還是一心想游說匈奴,可是轉念一琢磨,自己只要快馬加鞭,趕緊去遞送了上奏再回來,也就一個多月的時間。應該能夠趕上老師所說的“再議”之時,于是也便欣然允諾了。是勛說我今晚也寫一份上奏,你明后天上路,一起送去都中——究竟是如何收服那些鮮卑部族的,前因后果,必須他這位刺史親自撰文向朝廷說明哪。
等到諸葛亮躬身退出去以后,是勛雙手扶案,又想了好一會兒,才終于恍然大悟——他明白自己剛才覺得不對,究竟是哪里不對了。后世皆云:“諸葛一生唯謹慎。”為啥自己麾下這個孔明卻多番行險。不久前剛自身為餌要燒匈奴,如今又請求前赴美稷說降。這可不象是自己認識……從書本上了解的諸葛亮啊。
轉念再一想,雖在意料之外,卻也情理之中。原本歷史上的諸葛亮,在劉備入蜀之前的事跡很粗略,什么火燒新野、火燒博望,那都是家語,《三國志》上也就記載著他為劉備負責后勤,足食足兵,外加往說了一回東吳而已。其后初次領兵入蜀增援,別道的張飛收嚴顏、克城砦,描述得挺詳細,諸葛亮的本軍究竟怎么打的,卻無片言提及。此人事跡之逐漸鮮明,要在入蜀之后,甚至要在劉備去世之后。
劉備死后,諸葛亮很快便軍政大權一把抓,南征北討,席不暇暖。這時候蜀小魏大,以小搏大本來就危險系數很高,加上身為執政者,諸葛亮深明“兵者,國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的道理,他敢不謹慎嗎?魏延站在前線指揮官的立場上,敢提出子午谷戰略,不憚冒險,諸葛亮身為全軍統帥,甚至是一國執政,他卻真不敢去冒這個險——即便成功率高達99。99,他還要擔心那萬一呢。
這條時間線上的諸葛亮不同,一是年紀還輕(在原本的歷史上,他應該還在隆中種地呢),年輕人本來就沖勁兒夠足、思慮卻未必周詳,好出風頭好冒險;二則如今他肩膀上也沒有那么沉重的擔子,就算冒險失敗,也不過折進自己一個人去而已,不會影響國家大政,更不會影響到他對劉備或者別的什么人的承諾。
看到一個跟自己認識中不盡相同的諸葛孔明,是勛不禁唏噓萬千——歷史真的改變了呀,而歷史也將改變其中的每一個人。話說是不是要找個機會按一按諸葛亮略顯浮躁的心呢?郭伯濟與他年齡相仿,但瞧著就要老成得多——這跟有沒有爹教有關系嗎?
腦洞一開,就再也剎不住車了,導致是勛想寫上奏,提起筆來老半天,卻始終落不下一個字去。最終只得把筆一拋,算了,還是找人來幫忙撰寫,自己最后再修一遍,然后謄清吧。可是找誰來寫呢?諸葛亮才剛出去,并且還有很多事兒要忙,似乎不大好再拉他的伕,郭淮、秦誼筆頭上是不大靈光的,孫毓南就更不用說了——白白浪費了他曾為趙邠卿馭者之名。可惜啊,自家把孫彥龍留在了許都,賈梁道也被遣往平陽,全都不在身邊兒。
是勛考慮著,如今守牧一州,光靠著搜集些歷史上有名的才杰之士,恐怕不夠——才士數量終究有限。自己應當再招些普通的讀書人過來,充當雜役和文案,只可惜此朔州荒僻,連大戶都沒有幾家,讀書人更少。嗯,且待返回離石之后,再向鄭文公求索吧。
第二日送走了詰汾父子及竇賓等人。臨行前,是勛作詩一首,以贈是魏,詩云:
“白馬飾金羈,連翩西北馳。昔為鮮卑男,今為漢家兒。少小雄萬夫,揚聲沙漠垂。宿昔秉良弓,楛矢何參差!控弦破左的,右發摧月支。仰手接飛猱,俯身散馬蹄。狡捷過猴猿,勇剽若豹螭。邊城多警急,虜騎數遷移。羽檄從北來,厲馬登高堤。長驅蹈匈奴,左顧凌烏丸。不臣皆平靖。雄視馭草原。歸來謁天子。青史大名鐫!”
這當然也七八成是抄的。范本便是曹植那首鼎鼎大名的《白馬篇》。話說是勛一開始不敢抄曹家人的詩,但如今自家詩名已盛,就不在乎啦。別說曹子建還滿地亂爬呢,就算他業已成年,自己身為“老”詩人和他姑丈,他敢跟自己搶署名權嗎?再說了,如今自家一有詩出,必然哄傳天下。子建不會見不到,就能硬生生把他未來的靈感扼殺在搖籃中。
當然還有非常重要的一個因素,即此世曹昂尚在,丁夫人亦未與曹操離異,卞夫人扶不了正,他幾個兒子也便只能算是庶出,地位要比原本歷史上低得多啦。曹操會因為一庶子而跟自家妹夫過不去嗎?
是勛想要做……抄一首詩,以勉勵是魏,想來想去,還是這首《白馬篇》的中段最為合適。所以他先修了一下開頭——原詩所描寫的是一漢家游俠。故此三、四句即為“借問誰家子?幽并游俠兒”,五句又云“少小去鄉邑”。這當然與目前情境不符。因此便干脆給改成:“昔為鮮卑男,今為漢家兒。少小雄萬夫……”啦。此外,“長驅蹈匈奴,左顧凌鮮卑”,也給改成了“長驅蹈匈奴,左顧凌烏丸”,雖說是魏做了自家養子,算是漢人了吧,終究鮮卑出身,直接讓他“凌鮮卑”,他心里肯定不會高興。
為此被迫換韻,此亦無可奈何之事也。
曹植此詩結尾幾句是極悲壯的——“棄身鋒刃端,性命安可懷?父母且不顧,何言子與妻?名編壯士籍,不得中顧私。捐軀赴國難,視死忽如歸。”可是既然悲壯,就說明彩頭不佳,不怎么吉利。是勛還希望是魏能夠統合鮮卑各部,為漢家鎮守草原呢,不想他那么快便為國捐軀嘍。因此結尾也給修過了,修完了自己瞧著都化神奇為腐朽……沒辦法,這幾天忙得頭都大了,實在缺乏詩興。
罷了罷了,有中段的華彩,尾巴稍微……哪怕非常地弱,也終不會被人嘲笑吧。
是魏這種小年輕就吃這一套,覽詩而泣,激動得渾身都在顫抖,當場表態:“吾終不負大人所望,若不成功,唯死而已!”是勛趕緊安慰他,說你可別太輕生死——“且觀吾兒縱橫草原也。待得功成,為父將親引高闕覲見天子,得封侯之賞,豈不人生至樂?”
等送走了一眾鮮卑人,是勛返回縣署,拋開一切公務,大白天地蒙著頭直睡到午后,這才覺得精神略微振作一些。于是提起筆來,寫就上奏,命諸葛亮明日便動身前往許都。
翌日晨,諸葛亮才剛走,是勛就同時收到了兩個消息,都是從離石傳來的。第一個是好消息,曹淼帶著閨女是雪已經抵達了離石城,郡中屬吏遣人過來詢問,是將夫人、女公子都送到圜陰來呢,還是就安置在離石城中,候使君歸來?
是勛心說當然等我回去啦,圜陰這地方鳥不拉屎的,有啥可待?閨女還小,已經走了上千里路,就別再辛苦奔波啦。回復說這一兩日便自圜陰返回離石,讓其母女稍待即可。
第二條卻是壞消息,自許都快馬經離石傳來——就在六、七日前,大司農鄭玄鄭康成突然辭世。是勛也算做了鄭玄好幾年的弟子啦,還得其傳授經學秘要,對那老頭兒多少有點兒感情,聞訊不禁慨然而嘆,用力擠擠眼睛,擠出幾滴眼淚來。
其實他是沒記住,在原本的歷史上,鄭康成去年就該掛了,大概是因為得以入都,操勞國事,辛苦然而快樂著,所以多熬了這么幾個月。
所謂“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再加上鄭玄為朝廷顯宦、經世大儒,于是是勛通知僚署,從自己往下,都必須為康成先生戴孝。才剛吩咐下去,郭淮就來請問啊:“按禮,主公當親往都中致祭,甚或扶其柩還鄉,可去不去?”
是勛聞言,驟然而驚,不覺出了一身的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