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勛之伐遼東,并非臨時起意,早在他才當上幽州刺史的時候,就開始謀劃了,為此多次召諸葛亮、司馬懿前來研究,還特意寫信去請教同為戰略達人的涿郡太守沮授沮授的回復是:“前丞相師出白檀,經平岡而抵柳城,道路懸遠難行,非足效法也……”
言外之意,走那條道連曹操都戰戰兢兢的,返回后還重賞了當日諫阻之人,以你的能力,在道路修好前,還是別東施效顰為好啊。
“……出師當避夏秋雨季,仍循海岸而前,直下陽樂,即可勾連遼東屬國烏丸,直迫遼水。公孫必據遼水而陣,與我周旋,此后之勝負,非授所可知也。”到遼水之前的戰略調動,我還能夠幫你出點兒主意,真要等隔水而陣了,輸贏成敗,即便提前規劃也沒有意義,得因應實際情況再作部署。
諸葛亮、司馬懿等人的見解,也跟沮授大同小異。不僅如此,這幾位都是隔空猜想,假設的空中樓閣,是勛卻有前事……后事可以參照啊。在原本的歷史上,司馬懿伐遼東,所部四萬眾,而遼東軍幾不能御,可見只要促起不意,遼東真正能夠快速集結,拉出來打陣地戰的,也就兩三萬兵馬頂天了——那還是公孫淵時代,論起疆域和實力來,恐怕要強過今天的公孫度。那一仗司馬懿揮師急進,遼東軍乃在卑衍、楊祚的統率下拒之于遼燧,也就是襄平西南方,在遼水東岸。則其必據遼水而御敵。其勢一也。但是司馬懿不肯跟遼東軍主力硬碰。偽作南下,以調動敵軍,實際北上從遼水中游得渡,直取襄平,迫使卑衍、楊祚掉頭回援,即于首山將之摧破……
嗯,我也照貓畫虎,同樣這么干好了。
是勛最大的遺憾。是原本計劃召沮授從軍為參謀,然而沮子輔反對倉促出兵,借口生病,堅決不肯從行。是勛沒有辦法,只好讓諸葛亮與閻柔當參謀——不過好在估摸著遼東也沒啥強人,智力勉強能上70的柳毅遠在樂浪,逄紀跟公孫家又不一條心,自家這套班底就理論上而言,足夠用了。
于是親率大軍離開薊縣,首先進抵徐無。扯上徐無令田疇為向導,進而前赴右北平屬國治所盧龍——即舊孤竹城也——與于禁所部會合。下一站是臨渝。然后即為五百余里漫長的荒蠻之途。
從后世的河北省秦皇島市,直到遼寧省錦州市之間,也就是所謂的“遼西走廊”,北為丘陵,南臨海濱,中僅一道,在當時耕地極少,居民寥寥,五百里內并無城邑,對于大軍遠征來說,可以說是一條險途——當然啦,比出盧龍塞還是要好走多了。是勛最擔心的,就是遼東軍搶先占據途中要津——比方說在葫蘆島之類的地方——阻止自己繼續前進,則狹路相逢,一夫當關,恐萬軍難進也。故此這也是他急于出軍的緣由之一——遼東人也不傻,真要是因為公孫度掛掉而內部混亂,必會擔心幽州趁隙來攻,從而很可能預先派兵塞其險道的。
他當然不知道,其實公孫度還吊著一口氣沒有徹底咽呢,故此遼東內部毫無混亂可言,因此也根本想不到是宏輔竟會如此大膽,貿然前來相攻。一直等到幽州軍前鋒抵達陽樂城下,消息才剛報到襄平,執政的公孫康聞訊大驚,急召陽儀、王建等人前來商議對策。
想當年曹操雖然兵進柳城,但也知道這座小城很難守住,只要大軍一退,東南五百余里皆無可立足處,所以干脆把城內的胡漢人眾全都裹脅走了,然后將城池墮毀。因而此番幽州軍來,就不能再以柳城為前線基地啦,而必須快速攻下陽樂,才能在遼西東部站住腳跟,進而如沮授所說,聯絡遼東屬國的峭王蘇仆延,大踏步殺向遼東境內。
好在因為進軍速度很快,陽樂城毫無防備,于禁把先鋒軍跟城門前一擺,隨便吆喝兩聲,守將便嚇得自縛出降了。兩日后,是勛率領中軍趕到,嘉勉了于文則一番,同時也舒了一大口氣,心說我有陽樂為基地,這仗即便打不贏,要退回去也不為難啊。
臨渝到陽樂之間大片的荒地,雖有道路,但是年久失修,加上海水不定期地倒卷,導致物資調運困難。因此是勛一路走,一路就分兵設置營壘、兵站,同時勒令后軍的典韋、是峻征調民夫,一邊修繕道路,一邊緩緩前行。諸葛亮跑來警告是勛,說如今陽樂城中戰兵、輔兵再加上民夫,人數達到了三萬余,而檢點府庫,并不充實,糧草估計就夠吃十來天的,這種情況下,咱可不能再貿然向前挺進啦。
是勛一開始急匆匆趕路,等進了陽樂城以后,他倒是沉穩了下來,當下笑著對諸葛亮說,不著急,我還得先派人去聯絡蘇仆延呢,且在城內歇兵幾日,以待后續的糧草運送上來吧。
派去聯絡蘇仆延的使者,便是在胡人中素有威望的閻柔。閻柔向蘇仆延獻上錦緞十匹,并且許諾了大量的武器和物資,要他集結兵馬,率先向遼水挺進。是勛本人在陽樂一連歇了六天,直到閻柔帶回來好消息,這才重整軍勢,直取遼東屬國的治所昌黎縣。
昌黎縣背靠渝水,也就是后世的大凌河,只要突破渝水,那就算是徹底脫離遼西走廊,進入遼河平原啦,則公孫家所可仗恃的天險,唯遼水主流大遼水而已。
昌黎守將,乃是當日率軍進駐陽樂,以拒曹操的韓忠,根據情報,守軍四千余眾,且多為老弱。是勛率軍直抵城下,先派人入城勸說韓忠投降,只可惜韓忠本事一般,忠心不泯,當場毀書逐使,表示愿與城池共存亡也。
是勛帶著諸葛亮、閻柔等人登上一處高阜。觀察城防。但見此城方圓里許。雖然不大,土墻倒是頗為高峻,沒有足夠的攻城器械,恐怕不容易拿得下來。于是他便派遣諸葛亮就近伐木,制造攻具,待兩日后即擂鼓攻城。
諸葛亮確實有發明家的潛質,是勛當日改進的礟車,經過諸葛亮二道加工。制造起來更為簡便。此行便攜帶了不少礟車零件,只是拋桿太過長大,道路又難通大車,所以走著走著,就被迫都扔在半道上了。好在周邊密林不少,巨木并不難尋,諸葛亮接連忙活了兩個晝夜,最后頂著倆熊貓眼來回稟是勛,隨即便在城前一溜排開了三十架巨大的礟車,其余沖車、撞車、云梯無數。
是勛挺得意。心說古來攻城前的準備,有人比我……哦。比孔明搞得更迅速的嗎?而韓忠登城一望,則驚得連肝兒都在發顫。韓忠知道靠這昌黎小城,在數倍于己的幽州軍面前,肯定是防守不了多長時間的,故此早在是勛進兵陽樂的時候,即遣急使往襄平去求救。可是左等右等,最終只等回來公孫康一封親筆手書而已,要他固守待援——而至于這援呢,目前還毫無影蹤可循。
韓忠不傻,他知道若把遼東軍主力全都調上來跟是勛在大凌河畔對攻,勝算難期,而且也未必趕趟,以襄平那些人的想法,必然是要收縮防線,據守大遼水。仍放自己在昌黎,而不是下令棄城而退,不過為了暫時牽制幽州軍,方便后方集結兵馬,做好陣地戰的準備而已——自己其實是一枚棄子啊!無奈之下,只得召集部屬,詭稱增援將至,以鼓舞士氣軍心——“我等但守足十日,援軍必到。”可是能守住十天嗎?他心里也沒底。
結果才等了兩天,幽州軍就開始攻城了,先以巨大的礟車拋擲泥彈,打得西城墻破口多處、搖搖欲墜——不過是夯土墻而已,泥彈就足夠應付了。隨即沖車撞門,云梯搭墻,幽州軍在郭淮、孫汶、秦誼等將的指揮下,洶涌殺至。韓忠親自上城,督率士卒拼死抵御,身負多創,好不容易才熬到了黃昏時分。
照這個樣子下去,估計明天就得破城,韓忠這個著急啊,在城樓上連繞了三十多個圈子。突然有門客湊近來低聲道:“臣有一妙計,可暫退幽州軍,使守定十日也。”
韓忠定睛一瞧,原來是同族的韓耀,字之昱。韓耀這一支其實距離本家很遠,一度客居豫章,后因中原大亂,才下海逃至遼東,依附韓忠。此人素以多謀著稱,但實務能力不強,而以韓忠的地位,要的是干才而非口才,故此只是瞧在同族面上,收其為門客,給他一口閑飯吃罷了。
當下韓耀即將計謀合盤托出,韓忠皺眉沉思,好半晌才問:“計可售乎?”韓耀笑道:“孫子云:知己知彼,百戰不殆。設來寇為曹操,臣必不獻此計也,天幸所來是勛也。彼為儒生,最好令名,乃可以此動之耳——請主公即遣使往。”
韓忠也沒有別的主意,報著死馬當活馬醫的想法,當即一擺手:“如此,之昱便為吾使。”韓耀本來只想給出個主意,沒料到這活兒會落在自己頭上,可是左右望望,也實在挑不出更合適的人,好方便把自己摘出去了,無奈之下,只得苦著臉應諾。
于是縋城而下,為幽州兵綁縛著來見是勛。見了面先壯著膽一梗脖子,抗聲道:“君侯不欲得平州耶?何如此待智謀之士?”是勛心說這人是誰啊,沒聽說過……不過如此大言不慚,或許真有點本事吧,瞧他小胳膊小腿的,應該也不會是刺客。故而面帶微笑,即親解其縛,然后問:“先生此來為何?莫非城中欲降乎?”
韓耀活動活動手腕,就袖中取出一方印匣來,呈給是勛,口中說道:“按遼東之律,守十日而無援,則破城后罪不及妻孥。今吾主妻子皆在襄平,君若急攻,上下一心,唯死而已。請暫緩之,以息軍勞,十日后必降也。以君仁心,料必應允,其名廣布,則各邑或皆降順——先獻上遼東屬國都尉印信,以示不欺。”
是勛聞言,不禁暗中冷笑——我讀書少,你丫可別騙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