逄紀一聽說公孫度清醒了過來,召自己回城,便知大事不妙這主從二人各懷鬼胎,公孫度打著用過一把就扔的盤算,對此逄元圖也是心知肚明啊——所以他才會趁著公孫度還沒咽氣,先通傳假消息,要是勛率軍前來,好趁亂逃命。
公孫度倘若一直病臥不醒,他逄紀或有一線生機,倘若在公孫度咽氣的時候不身處襄平城內,那活下去的把握就更大了。可是好不容易因勢利導,跟隨著公孫模離開襄平,偏偏就在這個緊要關頭,公孫度醒了,叫他回去,那別問啊,首先是信不過自己,其次超過五成的可能性,是要誆自己回去殺頭的。
逄紀本待抗命,或者拖延,但眼瞧著來使身攜十余名長大軍漢,而自己又身處遼東軍中,只怕稍露不虞之色,便會被當場斬殺。故此他只得假裝欣喜:“主公已醒乎?!”一邊套著使節的話,一邊整理行裝,只帶挈兩名隨從,便騎馬跟隨著離營而去。
可惜這名使者只是奉命行事罷了,對于公孫度醒來一事所知甚少,逄紀試探了好半天,還是什么都問不出來。眼瞧著一行人已渡小遼水,前面一馬坦途,可直抵襄平城下,逄元圖心說再不想轍我就死定了……且冒險一搏吧!
可是在冒險之前,他還要作最后的掙扎。于是前后望望,并無行人,左右瞧瞧,皆為林木,當即勒停坐騎,面露苦笑:“可矣。”
使者忙問逄先生您怎么停下來不走啦?您說“可矣”是啥意思?逄紀冷笑道:“陽公量忌我久矣,故使汝等來誆我。欲取我性命。襄平在前。四下無人。此非汝等動手之時乎?吾今計絕,刀劍繩索,唯汝等所命而已。”
使者趕緊解釋,說您想太多啦,我們確實是宗賜公子奉了州牧之命,派來召喚您的,跟陽別駕無關。逄紀趁機就問:“莫非公子亦受陽儀之惑耶?如何吩咐汝等,可備悉言之。”使者就說。公子說州牧已醒,要見先生,故此派我們來召喚你,但云若不肯歸時,乃可縛之。
其實公孫度下的令是“若不肯歸時,縛之可也,殺之亦可”,然而公孫康早就被逄紀灌飽了湯——主公的粗腿要巴,公子的粗腿更要巴,方為長久之計。這點逄紀是很清楚的,否則當日也不會黨同審配。擁戴袁尚——就根本沒有殺他的心思,所以咽了老爹最后半句話,光吩咐使者,說逄紀要是不肯回來,你們就把他綁回來,沒提殺人的碴兒。
逄紀聞言,心神略定,于是便對使者說:“果然主公已醒,召見于紀,則紀軍旅風塵,難以覲見也。可使人快馬先歸宅中,取潔凈衣物來。”使者不疑有他,便允許逄紀一名隨從打馬先行了。
結果一行人才到襄平城門外,突然野地里沖出數十條大漢來,各執利刃,見人便斫。使者等猝不及防,瞬間便被殺散,這些人乃保著逄紀落荒而走——原來都是逄紀預先籠絡的死士,他那名隨從先行入城,不是為取干凈衣服,而是為了召集人手,執行事先便設計好的救人預案。
于是眾人就問逄紀啦:“吾等何往?”逄紀揚鞭一指:“北去以投幽州軍!”他這時候表面泰然鎮定,其實內心也是忐忑不安,就怕公孫模安然撤兵,自己派去聯絡是勛的親信還未能將幽州大軍帶來,那全盤謀劃都要泡湯,欲待擊破遼東主力,且得再重費一番心思呢。
他此前假模假式地為公孫模謀劃,計點時日,說我們還有兩天時間可以試攻遼隧城,然后再退,是勛也肯定趕不回來——但前提是,是勛得到遼東軍出動的消息是在兵陳遼隧以后,要靠郭淮派出去求救的使者;而實際上大軍才出襄平不遠,公孫模才剛下定往攻遼隧之心,他逄元圖就把消息給傳遞出去了。只要是勛得信后即刻回返,那么必能在攻城的兩天以內殺將回來,到時候將遼東軍包夾在大小遼水之間、遼隧城下,即便雙方兵力相等,幽州方面也大占勝算,自己再從中斡旋,必覆其師!
只要把這兩萬遼東主力打掉,哪怕襄平城防再如何堅固,但守備人數不足,還有不短期即破的道理嗎?
逄紀設想得好好的,可是沒料到郭淮半夜前來斫營,把公孫模給嚇著了,當即便要后退。不管是想直接退回襄平、首山一線,還是轉道向北,離開大、小遼水之間的狹窄區域,當道設營以阻是勛歸路,這仗都要變得難打很多。本來逄紀還想臨時設謀,再多絆住公孫模一兩天,卻不料襄平城中恰在此時派來了使者,召他回歸。因而逄元圖光琢磨自家的生死存亡了,再無心思——也無時間——去誆騙公孫模。
他僅僅在臨行前關照公孫模說:“敵將既悍勇矣,恐其銜尾而追,將軍雖決意退兵,亦請謹慎,勿為彼所趁也。”你要是“呼啦”一聲,掉頭就跑,那我一點兒招都沒有,但凡慎重一些,留兵拒后,緩緩而退,就多少能為是勛歸來爭取一點寶貴的時間。
不過那其實也耽擱不了太長時間,聊勝于無罷了。所以逄紀才脫羈絆,便要趕緊尋找是勛,為之謀劃,另設奇策以覆遼東主力。此人自視頗高,以為是勛若無自身輔佐,恐難成事也,其實若論政爭,他在袁營中首屈一指,是勛麾下也僅關靖關士起可與拮抗,論起運籌帷幄、決勝千里,這時候的諸葛亮、郭淮甚至閻柔,就都不比他逄元圖差。
所以當日消息傳到是勛軍中,是勛急召群僚商議,閻柔就問了:“逄元圖可信否?”是勛對此倒也有些含糊,還是諸葛亮站出來回復道:“此前即逄元圖傳信,言公孫度已死,要我起兵。今入其州,雖未得確信,然若公孫度尚能理事,遼東御我必非如此捉襟見肘也。逄紀此信若實,我可盡覆遼東主力,破之必矣;此信若虛,亦不過疲我而已。衡其輕重,信之可也。”
就算逄紀傳來的是假情報,對咱們的損傷又有多大?萬一情報是實,卻可一戰而底定勝局——咱干嘛不信他呢?
聽了諸葛亮的分析,閻柔當即建議回師,爭取在大小遼水之間追上并且擊破公孫模所部。諸葛亮則說:“為設謀萬全,可使別軍急渡小遼水,進至襄平以西,以防公孫模聞警先遁。”
于是是勛就派于禁率領千余騎兵先期南下,以搜尋和堵截公孫模所部,自己親統主力,倍道兼程,經遼陽而下遼隧。
公孫模要是真的試攻遼隧兩日,那肯定被是勛給逮個正著啊。只是公孫模被郭淮夜間斫營嚇著了,當即下令留小隊設警,主力緩緩而退,早早地便東渡了小遼水。此將用兵頗為謹慎,但魄力不足,按照他的計劃,先擺脫大小遼水之間的狹窄地形,可策萬全,然后沿小遼水東岸北上,到遼陽附近再觀風色。倘若是勛還沒有及時趕回來呢,那就再渡小遼水,試著奪取遼陽城,徹底把幽州軍封堵在玄菟郡內;倘若是勛已過遼陽呢,便隔著小遼水與之周旋,待其糧盡退兵時好從后追殺。
如此雖未必能夠殺傷幽州軍主力,卻起碼可以保證自己后路無虞。
可是才剛渡過小遼水,便有哨探報警。公孫模大驚:“是勛何來如此之速?!”再細一打問,敢情敵人不是從北邊兒來的,倒是從南方來的,皮裘氈帽,快馬強弓,竟然全是烏丸!
原來郭淮守備遼隧,一方面擔心遼東方趁著本軍北進玄菟的機會前來攻城,同時又希望對方來攻,則可召還主力,將之覆滅于遼水兩岸。這事兒有點矛盾,既要守住遼隧,又不能把敵人嚇跑,難度不是一般的大啊。郭伯濟倒有巧思,遼東兵還沒來,他就先遣人以是勛的名義去征調遼東屬國烏丸,請峭王蘇仆延派出一支游軍自下游渡過遼水,再次蹂躪新昌、安市等縣,若發現遼東軍主力西進,便尋機騷擾之、牽絆之。
等到公孫模一退,郭淮當即開城殺出,從后猛追,結果被公孫模留下殿后的兵馬攔住,一番惡戰,各有傷損,只得收兵回城。但公孫模卻因為郭淮預先的布置,被遼東屬國的幾千烏丸兵給綴上了。這些烏丸騎著快馬,來去如風,也不正面對抗,卻每每側翼突出,以箭矢殺傷行軍陣列外側的遼東兵。公孫模遣騎往逐,彼便退去,才欲再行,彼又殺出。
沒有辦法,只好變行軍陣列為接敵陣列,數陣交錯,緩緩而退。
公孫模心里很清楚,這分明是為了牽絆我軍,好等是勛的主力歸還——罷了,我不去遼陽了,就此一路往東,返回襄平去吧。就算自己走得再慢,按照逄紀計算的時日,也足夠安全退返襄平城內或首山陣地了。
因此也不加快速度,只以安全為第一要務,蹣跚而東。如前所述,逄紀給他計算的時間表壓根兒就是錯誤的,所以大軍還沒開至首山山麓,便首先遭逢于禁的騎兵。這回一側騷擾變成了兩翼騷擾,公孫模被迫立營防御,打算等到天黑,再摸黑退至首山山麓,天亮后全軍上山,那就安全啦。
可是就在當天半夜,他正往首山跑呢,是勛的主力也從西面追了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