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于,段鼎看完了病,綺羅也抓完了最后一付藥,小伙計關門,他們一家人回到了后堂的家里。段鼎看到綺羅的小藥筐,猛回頭瞪了綺羅一眼。
綺羅才記起,自己剛剛太亂了,忘記把采回的藥放在簸箕里晾曬。父親可從不是這么教自己的,十八年未采過藥了,她都忘記了新鮮的草藥要及時的分開晾曬,不然藥效大減。
“行了,她剛是看我太忙,才過來幫手的。”段大娘忙給綺羅打了一個眼色,綺羅忙拿起藥籃,把草藥分開放到院里的空簸箕上。
段大夫坊間被稱為神針段鼎,他的性子跟他的名字一樣,沉穩方正,但有一點,可能方正慣了,對家人、學徒,都出了名的的嚴厲。
段鼎夫婦別看只有一個女兒,但段鼎想得卻是,他就一個女兒,所以他在女兒身上發現在學醫的天賦之后,然后就想把自己畢身的本事的本事傳給她。于是對她也就比對其它人更加嚴厲一百倍。
綺羅其實從小就挺怕父親的,重新回到十六歲,再被父親瞪了她一眼,她竟然還是顫了一下,有些慌亂了。
“老爺,行了,綺羅已經夠乖巧了,今兒沒看她抓藥的手勢多好,您開完一張藥方,她就能馬上抓出來,比我都快。”段大娘給段鼎倒了一杯茶,輕笑著勸著。
“性子太燥,還要磨磨。”段鼎看了夫人一眼,搖搖頭。
“再磨哪里像十六歲!”段大娘輕叱責了丈夫一下,回看看在院中靜靜收拾著藥材的綺羅。看看女兒專心的去收拾藥材時,專心致至的樣子,倒有些心疼了。
只見她手法專業的把藥材分開,該曬日光的,放在能被太陽照到的地方,而該風干的,放到了樹下的陰涼處,還順便把前一天采集的藥材再篩篩,挑出落下的雜物,再移動位置。
綺羅靜靜的收拾著院中的藥材,藥材的晾制其實跟烹飪一樣,不同時候,需要的也不同,所以即便是從外面進的藥材,段鼎也會讓綺羅再加工一下,所以她有記憶起,她眼里就是這些藥,然后這些藥真的陪伴了她一輩子,她似乎也只有跟這些藥在一起時,最平靜。一下子,她好像回到了程家屬于她的那個小院,她靜靜的站在那兒,完全忘記了一切。
段鼎也隨妻子看了女兒一眼,注意到了女兒發青的臉,放下藥方,起身出來,抓住了她的手腕,好一會兒,“你又親身試毒了?”
“份量不多,已經吃了解毒丸。”綺羅差點都忘記了,趕忙解釋道。
“去歇會,過會把感受記下來。”段鼎果然一絲不茍,不負他嚴苛、方正之名。
綺羅還是堅持收拾完了藥材,才回到房間。其實她這十八年中,絕少想過家中的一切,想到父母。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她都快忘記自己的房間了,真的回來了,進門的那一刻,自己都傻了。
沒法不傻,因為她突然發現自己在程家的房間竟然布置得一模一樣。正中的地方,是矮榻,矮榻左邊上是一排小矮柜。右邊是隔斷花架,原先程家的花架上,擺的是古董,后來,她擺上了醫書和藥書。花架的那頭靠著窗,放著一只矮幾,擺著筆墨,那是她讀書寫字的地方,而角落里,擺著一個大大針炙銅人。而現在,她的房間里已經全是這樣了,自己竟然一點也不知道。
坐在榻上,環顧著自己曾經的房間,輕輕撫摸著自己塌上的褥子,竟然已經十八年了!坐下自己的步榻之上,輕輕的摸著她的褥子,突然間怔了下,她的褥子竟然是皮毛的?雖然包的被面不是綢緞,但皮毛的質感,卻是騙不了人的。
打開一邊的矮柜,矮柜里按季節放著她的衣服,還有一些小首飾。擺放的位置竟然跟她在程家的一樣,或者說,程家擺放的習慣,其實,也是她從小養成習慣。
“快來喝藥,你爹剛煎的,跟你說了多少次,在外頭別試藥,太兇險,萬一份量錯怎么辦?”段大娘端著一碗藥進來。
綺羅不用嘗也知道是甘草湯,不過加了五味蜜來調味,其實甘草本就很甜了,加了清爽微酸的五味蜜,除了解毒,而且會很好喝之外,更重要的是調和她剛剛的不平的心緒,她真是傻子,她竟然會以為父母不疼她,她真是蠢啊!
“愣著做啥,快點喝了。”段大娘輕斥道。
綺羅默默的一口喝下,突然看到母親的袖口領口綴上新布。因為他們的衣裳已經穿了很久了,衣裳沒那么容易磨壞,但袖口領口卻十分容易毛邊,所以每做一件新衣時,會用邊角做些袖口,領口留著備用,但新布與舊布之間,顏色上總會有區別,一目了然。
她突然想到了剛剛柜子里的那些衣裳。自己衣裳不多,但是她記得很清楚,自己每年都會做新衣裳的,她記憶最深的就是母親拿各種布來給她做衣裳。那時她總很煩,而母親說得最多的是,女孩家兒,要穿得鮮亮點。可她卻一點也想不起父母什么時候做過新衣裳。
“晚上想吃什么?”段大娘看女兒喝了藥,笑瞇瞇的問道,雖然知道她不會回答,但還是每天都在問。
“請個人吧?”綺羅終于開口了,這些年了,也不習慣真的跟人客氣,想了半天卻只能說這個。
“什么?”段大娘愣了一下,不知道女兒怎么會突然說這個。
“又不是沒錢,請人幫您吧!至少家事,讓人幫忙。”綺放下碗,擦了一下手,給母親倒了一碗水,并幫她理理剛剛因為端著藥,而沒理順的下襟。
段大娘怔怔的看著女兒,有點不知道女兒怎么了?覺得女兒有點不同了,之前女兒是沉默,永遠低著頭,只有對著藥和書時,她平靜些,其它的時候,她真的怯懦的。而此時,她真的很平靜,她眼睛好像第一次與自己對視了。
“您年紀大了,該歇會了。”綺羅輕輕的摸摸母親的衣袖,“以后,女兒會好好照顧你們。”
她這句話其實是對自己說的,十八年,她伺候了程安的娘程老太君十八年,她不后悔,但是她后悔自己卻沒能對父母做任何事。
上一世,自己一定讓父母很痛苦及失望吧?難道老天給她一次重來的機會,就是讓她好好孝順父母,以贖上輩子不孝之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