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帝部,一輛外表樸素的轎車停在宋子寧面前。
他現在無論實權還是個人戰力,都是不折不扣的元帥級別,出行自也是相當隆重。哪怕是在帝都,前后也都各有一輛裝甲越野車,一者開道,二者護衛,配備的警衛人員標準是十人。
這十名警衛其實不是為了克敵,他們再怎么厲害也比不過身為神將的元帥。他們的職責,僅僅是在關鍵時刻替元帥擋槍,爭取那么一瞬間的時機。
車隊徐徐離開軍部,按照宋子寧的吩咐,向帝都城郊駛去,進入一片風景優雅的院落區。這里一個個獨立小院落次第排開,緊湊而不擁擠,布景清幽淡雅,實是一個好去處。
整片區域十分清靜,街道上都看不到多少行人車輛,出入口處都設有關卡崗哨,且是由軍部憲兵把守。
宋子寧的車隊自是暢行無阻,一路駛到一座小院前,副官看了看門牌號,道:“67號,就是這里了,大人。”
“你們在這里等著吧。”吩咐之后,宋子寧就下了車,推門而入。
院子雖然不大,但也分前后兩進,宋子寧徑自穿過中堂,來到后院。魏破天站在魚池旁,抓了一把魚食撒向水面,一副百無聊賴的樣子。
宋子寧站在他身后,魏破天全無所覺,用左手有些笨拙地又抓了把魚食,拋進水塘。
看了片刻,宋子寧方道:“魏將軍,過得很寫意啊!”
魏破天根本沒有察覺宋子寧的到來,吃了一驚,一個閃身,回頭見是宋子寧,方拍胸道:“嚇死老子了,你現在怎么也喜歡搞這一套……”
他話未說完,忽聽啪的一聲,臉上已經挨了一記響亮耳光!這記耳光抽得極重,他的千重山根本來不及反應,就被打得頭暈眼花、
“你干什么?”魏破天又驚又怒,半張臉高高腫起。
宋子寧一臉冰寒,喝道:“我還有心思陪你玩什么花樣?!千夜走了,你倒是在這里活得自在!”
魏破天大吃一驚,“走?”他隨即意識到了什么,顫聲道:“什么!?千夜走了?這怎么可能?”
這里是帝國醫學院專屬的養傷區域,魏破天新接上的左臂,還要休養觀察,所以住到了這里。只不過清靜是清靜了,卻無法看到第一時間的戰報,黑日山谷最終一戰又被刻意抹去,無人傳揚,是以魏破天到現在還不知道千夜的消息。
宋子寧轉念之間就想明白了這些,知道魏破天不是在作偽。可是他胸中怒氣卻是不減反增,大袖一揮,院中景物變幻,已在他領域之下,再也不用擔心聲音外泄。
布好領域,宋子寧方咬牙道:“不是你這個王八蛋去找千夜,千夜怎么會回來出戰?現在他在黑日山谷與夜瞳同歸于盡,這個結果,你滿意了!?”
魏破天如遭雷擊,呆在當場,只是道:“與她同歸于盡?這,怎么會這樣。我只是想讓千夜擋住她而已。”
宋子寧氣得雙眼通紅,吼道:“這事后面有多少暗手,你他媽的又知道什么?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的蠢貨!你把千夜推上戰場,讓他怎么做人,這就是把他和夜瞳逼上絕路!老子為了千夜,是做過不少對不起夜瞳的事,所以就算死在她手上,我也心甘情愿。我醒過來那么多次,有要去找千夜回來嗎?君度差點死在夜瞳手上,有去叫千夜嗎?我們都沒有開口,需要你這蠢貨自作聰明,跑來橫插一腳?!你斷個手就那么重要!”
宋子寧說到恨處,忽然伸手從魏破天腰間拔出長劍,喝道:“你當日斷了一臂跑去墉陸,千夜看你斷臂之痛,必然不會坐視。你既然是靠一只斷臂把他激回來的,那我就讓你永遠都沒這條手臂!!”
話音未落,宋子寧手起劍落,一劍對著魏破天左臂斬去!
魏破天臉若死灰,不閃不避。
宋子寧劍落如電,劍鋒入肉三分時,卻驟然停住,指著魏破天鼻子罵道:“你他娘的倒是躲啊!”
魏破天道:“你說得對,若不是我斷了一手,千夜還不見得會回來。他是為了我回來的,是我害了他。你砍吧!”
宋子寧手在顫抖,劍鋒割破血肉,血流如注。他猛地頓足,長劍一收,道:“千夜為了你這蠢貨丟了性命,斷你一手反而是便宜了你。這里也有我的原因。等我了解一切恩怨,會再來找你。到時候先取你狗命,我再去和千夜聚首!”
魏破天一言不發,忽然伸手握住劍鋒,用力一扳,就扳下一段劍鋒。他不管手上血流如注,掉轉劍鋒,直接向自己心口插去。
“你干什么?”宋子寧一驚,出手如電,一把抓住魏破天手腕。
魏破天連掙幾下,都掙不脫,道:“是我對不起千夜,我這就去見他,跟他磕頭道歉!”
宋子寧盯著魏破天,半響之后才恨恨地道:“你這個蠢貨,就算去見了他,多半也只是讓千夜更生氣而已。既然你這么想死,那就在死前替我去辦幾件事,到時候也算沒白死。”
“老子欠的是千夜,可不欠你什么!”魏破天對宋子寧還是沒什么好感。
宋子寧道:“千夜剛走,就已經有人惦記上他的基業了。”
魏破天大怒,喝道:“是誰這么大膽?老子去滅了他!”
“滅?你拿什么滅?”宋子寧冷笑,“對方可是天王!”
“天王又怎樣?大不了就是一死!”
“就說你是蠢貨!你這么死了,又有什么用?就是讓你自己撈點為了兄弟的好名聲?”
魏破天終于冷靜下來,道:“那你說該怎么辦?”
宋子寧道:“我聽說你魏家養了不少死士,去調一千來,送往墉陸,然后和那邊的卡蘿爾聯系。我稍后會給他們命令的。”
魏破天道:“這些死士不懼犧牲,但要死得值得。”
宋子寧冷道:“他們都是些生面孔,事后容易撇清手尾。你只要把人送過去,然后將如何給他們下令的方法告訴我就行了。”
“不需要我去嗎?”
“你去干什么?告訴全天下人這件事是你干的嗎?”
“那我要干什么。”
“呆在這,養傷。”
魏破天自知謀略遠不及宋子寧,于是取出一塊令牌,道:“這是我魏家的秘令,以它就可以調動死士。”然后將幾處原力法陣激活的要點一一詳述。
宋子寧接過令牌,就離開了小院。
在無盡的虛空深處,虛無的黑暗盡頭,忽然有個隱約聲音響起:“千夜,千夜……”
呼喚聲在虛空中回蕩著,不知傳了多遠。
黑暗之中,一個意識動了動,徐徐醒來。他側耳傾聽,聽著遠方傳來的呼喚,又不知過了多久,才萌生了第一個意念:“好黑……”
于是他睜開雙眼,眼前并不是無盡的黑暗,而是隱約有些光點在飄浮著。只是他還很遲鈍,看不出光點的距離遠近,更看不出它們是什么。
但是那一聲聲呼喚,卻是更清晰了。
他于是有了第二個意識:“我是千夜……”
如同大夢醒來,他眼前漸漸清晰,看到的是無盡虛空,但虛空中并非什么都沒有,而是飄浮著許多奇奇怪怪的東西。有的是一座山峰,有的則是一艘超乎想象的巨大骸骨,還有些象是某些機械城堡的殘骸,破損面上伸出許多扭曲的鋼梁,就象是被某個巨人生生從中間撕開的一樣。
千夜想要湊近去看看,這座殘骸甚至比一座山還要大,英靈殿在它面前就如同螞蟻。如果它是完整的,豈不是能夠裝下小半個帝國的人口?
這個想法一生,千夜就騰空而起,向著殘骸飛去。他低頭一看,看到的還是虛空,這才發現自己根本就沒有實體。
他再抬頭,發現殘骸正在遠去,雙方的距離拉得更遠了。那座殘骸,以及空中山峰、巨巖和骸骨都在動著,真實速度想必快得難以想象,他怎么追得上?
猶豫了一下,千夜放棄了迎頭飛過去的想法。他本能地感覺,萬一被撞上,恐怕后果不是那么美妙。
千夜望向呼喚傳來的方向,向那邊飛了過去。呼喚給他的感覺十分熟悉,那種熟悉與生俱來。
只是在虛空中不知飛了多久,也沒有看到呼喚的源頭,甚至千夜不知道自己究竟動了沒有。這片虛空中,實在沒有可靠的參照物。
他只有努力飛行。
飛著飛著,就在沒有實體的意志也感覺到一絲疲倦時,千夜忽然看到了一雙暗金色的巨大眼瞳,正緩緩睜開。那雙眼睛只是看了千夜一眼,千夜就是一陣天旋地轉。當他好不容易恢復意識時,才發現眼前景象完全變了。
在他面前,出現了一條巨河,河水奔流,不知從何而來,不知向何而去。而呼喚聲,就來自長河的上游。
千夜意念一動,便向長河上游飛去。
這一次,他終于知道自己在飛了。長河漸漸變窄,河水變成紅色,紅色漸深,然后開始透出金色,轉眼之間,千夜眼前的長河里面流淌的就全是金色光波,而長河本身也變得只有溪流大小。
呼喚聲變得更清楚了,就是來自長河的源頭。
千夜忽然知道自己看到的是什么了,這是鮮血長河!
榮耀侯爵瑪歌坐在院子里的遮陽傘下喝著下午茶,滿目芬芳和樹葉間撒下的淡淡陽光并沒有給他帶來好心情。
這里是他自己的氏族領地,位于烽火大陸上,雖然地方小,又和人族擠在一起,但是他開立自己家名的開端。
瑪歌是最后一批從黑日山谷輪換出來的上位強者,他早就憋屈了好幾天,回到永夜后,意外發現那絕峰一戰居然沒有出現在任何戰報上,不由感覺更憋屈了。
他經人提點,才看懂戰報上的意思,也就是說那場大戰正在核查,目前通過核查并完成記功的大約一半,另一半仍在審查中。
瑪歌恰好是正在被審查的那一半,他當中是有過被俘,也無話可說。他不想待在暮光大陸上干等,直接報了傷假返回自己的領地。
忽然瑪歌感覺周圍環境有點不對勁,抬起頭環視四方,看見花園入口處出現兩個魔裔的身影。
瑪歌認出來人,大吃一驚,站了起來,狐疑地道:“安文殿下,艾登閣下?!”隨即他臉色陡變,尖叫道:“艾登你這是干什么!”
艾登手中一柄長槍的槍口赫然正黑洞洞地指著他,瑪歌很清楚艾登的特長能力,雖然比他位階高一級,可完全沒有把握能毫發無傷地脫身。
艾登平靜道:“抱歉,瑪歌閣下,我這是執行公務,請您跟我走。”
瑪歌怒道:“要負責,我也應該是對暮光大陸負責
!議會這是什么意思?!”
仗打得多了,上位強者被俘的情況很少,但也不是完全沒有,換俘和贖金不能拿到臺面上來講,但都有各種操作。
至于投靠嘛,陣營之間肯定不行,但是有中立傭軍參戰的時候,就相當混亂。一旦發生了,永夜議會的默契就是各族自己解決內部事務,再將結果拿到會議上通報一下。
瑪歌在黑日山谷停戰后,就嗅到點不好的感覺,但也沒有太過擔心,只是做好心理準備可能會很快又被扔去戰場。不想還沒等來血族的懲罰,議會竟然直接插手了!
艾登卻不和他多話,悍然扣下扳機。
瑪歌毛發倒豎,血氣瞬間進入沸騰狀態,也顧不上這么做會有極大損傷,身形化作一道虛影就要遁走。一時間他的速度竟然比原力彈的速度更快!
然而他尚未完全竄出花園范圍,就一頭撞上一堵無形的墻,面前影影幢幢出現一縷縷黑氣。安文不知道何時出現在他附近,張開的領域如同捕捉小蟲的網兜,將瑪歌籠罩進去。
生死關頭,瑪歌出手如電,吸血匕首破空發出狂風過境般的嗚嗚嘯聲,就要在面前這堵魔氣高墻上劃出一條逃生的道路。
但是“噗”的一聲輕響,艾登的原力彈洞穿瑪歌后背,還不等他發出痛嗥。安文的領域突然撤去,人也從原地消失,不知從何處飛來大團陰影,將瑪歌吞了進去。
這時,整座血族城堡都陷入混亂中,大批議會部隊涌了進來,開始了一場無差別殺戮,他們每個都是爵位以上強者,只需一槍或者一劍,就能收割一條生命。
在城堡領地邊緣,幾艘運輸艦在盤旋下落,空中游弋著護航的戰艦。地面上已有一批被卸下的材料,工匠們在緊張忙碌、忙若無人地架設著大型設施。
而吞沒了瑪歌的那團陰影,是從其中一門原力炮模樣的裝置中發射出來。那團陰影將瑪歌包住后,凝而不散,就那樣豎立在地面上。
只有高階魔裔貴族,能夠看清魔氣內部正在進行一場精密的切割,血侯爵先是被分解成一團團組織,然后每一團組織進而被分解成血氣,血氣又被轉化成純然的黑暗原力。
最后瑪歌成為一枚血核,以及一大團血氣和黑暗原力各半的精華。
在這個過程中,一名魔裔老者站在旁邊,手持羊皮紙,認真嚴肅、一絲不茍地記錄著各項數據。
這時安文轉頭對身后親衛隊中的一人,道:“閣下看過現場,就可以先回去了。您這么跑出來,陛下會擔心的。”
那人身材高大,穿著軍裝制服顯得十分英武,正是普瑞特蒂克。
普瑞特蒂克看著魔裔老者驅散魔氣,然后將血核收入容器,不由摸了摸下巴道:“你們的原生物質解析法,越來越精確了。”
魔裔老者點點頭,躬身道:“黑暗即榮光。感謝閣下您的夸獎,這是目前研究院最頂尖的解析方法,誤差值控制在半個力量單位內,并且能夠包括現有所有力量譜系,哦,當然,我們對于虛空原力的把控還不足。”
普瑞特蒂克搖頭道:“可是,我覺得,我們親愛的陛下看到以后,恐怕不會愿意把那個人拿來這么分析一下。”
魔裔老者顯然是知道內幕的人,隨意地道:“如果只是需要對照值的話,增加黎明系兩省之地的取樣就可以了,我們昨晚剛把計算結果提交給安文殿下。其實這樣也挺好,我們遲早要把那些污染黑暗之源的小蟲子全部清理掉的,早一天晚一天關系不大。”
普瑞特蒂克和安文對望了一眼,兩人都沒說話。他們兩個都是觀察人員,決策和實施另有大君和親王負責,這種場合下,尤其是在研究院的資深巫師面前,他們身份再高,說話都十分謹慎。
這時,有一名戰士向這邊走來,站定行禮之后,道:“各位大人,城堡后面有食欄,里面也包括人族。”
魔裔老者揮揮手道:“不用特別挑出去,黎明系的食材不影響整體數據。”
戰士領命轉身,普瑞特蒂克突然道:“等等,我也去看一看,我還沒見過人族平民。”
過了一會兒,普瑞特蒂克回來了,安文立刻拖著他返航。
普瑞特蒂克這次沒有再拖延,只是在浮空艦升空時候,一直望著舷窗外,片刻后,不解地道:“那位元帥閣下的同類們,和他真的不是兩個物種么?”
安文覺得有很多話要說,又覺得無話可說。
普瑞特蒂克由于身份特殊,受到魔裔嚴密保護,就連其他黑暗種族的上層貴族都沒有很多人知道他的存在。他平時很少離開魔裔傳統領地,外出歷練也是去一些特殊區域,尤其要遠離黎明屬性強的大陸,這方面的認知缺乏并不奇怪。
況且,什么叫同類?血統還是力量?
而地面上,艾登正站在一個制高點處,持槍靜立。
在他腳下,原本屬于血族的一片氏族領地,正在迅速被夷為平地。所有的一切都在消失,生物、城堡、自然地形,被那些古怪機器噴吐出來的物質分解為空氣,再化作一組組數據,出現在研究員們的記錄本上。
等到整塊領地徹底變成一片干干凈凈的平地后,運輸艦們卸下的堆得像小山一樣高的器材被流水般運過去,然后組合成一個金屬、石頭、以及一些叫不出名稱材料造成的龐然怪物。
巨大的陰影盤踞在大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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