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高處俯瞰西陸。
大地滿目瘡痍,一道深壑筆直貫穿了大半個幽南行省,它的盡頭是一個方圓數公里的巨坑,邊緣呈放射狀,向四面八方爬滿無數道長百米以上的裂痕。
深壑中彌漫著青黑色的霧氣,看著淡薄,目光卻無法穿透,看不清有多深。
巨坑則絲毫不平靜,青黑霧氣猶如一團團棉絮在游蕩著,偶爾不知碰到什么,就爆發成一個小型風暴,火光閃爍中,原力的爆炸和激蕩,使得地面也微微晃動。
深壑和巨坑周圍數百公里像是被犁過一遍的田地,全是松動的裸土和翻轉的巖塊,看不見一丁點植被,更不要說會活動的生物。
而在普通人眼睛看不見的空中,散亂的原力波動,毫無規律地在大地上竄來竄去,下一刻或許就那樣消失了,也或許撞擊在一起,引發一道天火,甚或是一個原力風暴。
這宛若世界末日般的景象,形成于短短十多個來回的交手中。
皓帝和哈布斯的遭遇首戰,誰都沒有按慣例游走觀察,或是做試探性攻擊,兩人不約而同地選擇了正面強攻,全力出擊。
帝劍太阿與永恒之槍碰撞在一起的時候,嗡嗡如嗚咽般的低鳴聲傳得很遠很遠,像是大地在哭泣,數千公里之外都能隱約聽見。
雷霆乍地,四野低昂,山河戰栗,諸神沉寂。
愛瑪之城的光幕中,魔裔和蛛魔兩位大公全副武裝,身后親衛隊一字排開,原力槍、手炮之類的遠程武器全部蓄能以待,氣氛極為凝重。
即使相隔甚遠,還在半位面的光幕中,他們都能清晰感受到那邊傳來的恐怖威壓和力量碰撞,甚至讓身為大公的他們都興起不敢面對的無力感覺,而地表遺跡也在默默展示著戰況。
此刻,經過最初狂烈的實刀實槍對戰后,領域再次覆蓋全場,青黑迷霧與淡金黃昏犬牙交錯,相互沖擊,猶如大風中的云層,翻騰滾動,而中央正在交手兩人的身影已經完全看不見了。
梅琳娜透了一口氣,道:“天哪,哈布斯殿下,只看外表真想不到他是會這么蠻干的人。”
喬其看看正在向北方緩緩轉移的戰場,又看看光幕數百米外的空中,普瑞特蒂克沉默的背影,神情極為擔憂。
在方才的硬戰中,雖然哈布斯擋住了皓帝的攻擊,但是誰都看得出來,哈布斯處于下風。畢竟他面對的是一名人族天王,哪怕只是新晉天王,依然有著一個位階的差距。
不過親王大君級的戰斗,常常是易分勝負,不易分生死。若哈布斯一開始就游斗周旋,打上個一天一夜都很正常,他卻反其道而行之,出手就是絕技,那可不是個好兆頭。
喬其聽了梅琳娜的話后,也只能在心里嘆一口氣。他最擔心的還不是哈布斯,而是普瑞特蒂克,若這位小殿下在他眼前有個閃失,那才是滅門之禍。可是哈布斯一旦遇險,普瑞特蒂克幾乎不可能不出手。
這時,前方的普瑞特蒂克突然轉身,幾步跨到喬其面前,“通知地面上,加快速度,一個小時以后,必須回到這里來。如果誰拖拖拉拉的,那就留在烽火大陸上,自己走回去吧!”
喬其立時明白了普瑞特蒂克的意思,點頭道:“是!”然后忍不住勸道:“您也不要太擔心,哈布斯殿下很強,人族天王不能拿他怎么樣的。”
普瑞特蒂克面色陰沉,搖了搖頭,沒有說話。轉身再次將目光投向戰場,而那邊的領域已經進入了蕪北行省的地界。
他本人是覺醒了兩個始祖能力的魔裔親王,哈布斯是血族的新生始祖,在這個世界上,他們唯一需要敬畏的只有圣山至尊。可是戰場就是戰場,從來沒有萬無一失。
這時,皓帝和哈布斯站在一座小山丘的上空,面面而立。
此處靠近蕪北行省西北部邊緣,與黑暗疆域接壤。不過因為土地貧瘠,最近的黑暗種族聚居地也在十多公里外,形成一道天然的無人地帶屏障。
山丘下方地勢平坦之處,有一片廢墟,規模不大,最多曾經是個小鎮。殘垣斷壁焦黑,風化得厲害,看起來荒廢已久,而且是滅于戰火。
現在廢墟像是被切了一刀的蛋糕,一半呈現斷崖狀,高低落差達到了五六十米。斷口處可以看到大地的巖層,但是切面居然不是實心的,其上有一個一個黑洞,不知通向哪里的空間。
顯然這個小鎮不像表面上那么簡單,有著龐大的地下建筑。這個秘密可能會在愛瑪之城的一擊中被徹底湮滅,但是受到小姑娘干擾后,蕪北行省許多地方變成這種殘留地形,于是地下的秘密暴露了出來。
皓帝緩緩道:“當年閣下差點用這個實驗室把我的老師陷入絕境,今天故地重游,就以此為閣下埋骨之地,可還滿意?”
哈布斯血氣氤氳的眼底卻猶如一泓深潭,望著皓帝沉默不語。皓帝也不催促,反手握劍背負而立,氣勢淵渟岳峙,仿佛與腳下大地渾為一體。
“你是秦帝。”哈布斯說出了交戰之后的第一句話,又沉默片刻,道:“你有事要問我。”
哈布斯這兩句話用的都是肯定語氣。皓帝定定看了他一眼,也就直接地道:“當年帝國與你交易家族的主事之人是誰?”隨即,又補了一句,“我當年殺人殺得太快。”
兩邊都是聰明人,哈布斯當然知道皓帝的意思,殺直接責任人殺太快的話,就斷了幕后之人的線索。他仍是沉默了片刻,才道:“皇帝陛下知不知道你皇后的家族,做過些什么?”
皓帝淡淡道:“你的合作者都死光了吧?如果有漏網之魚,可以現在告訴我。”
哈布斯終于動容,眼中血氣淡去,仿佛蒼青天空倒映入瞳孔,清澈而寧靜。
他想了一會兒,緩緩道:“那個圈套不是我做的,相反可能我也是獵物之一。這個小鎮是永夜議會研究人族血脈種子的實驗室之一,研究方向是以血族底層血脈以及血奴為對照物。我那個時候剛拿到資深議員席位不久,得到了這個實驗室的一半權限。”
“有一天,議會突然通知說實驗室暴露了,帝國馬上就會派出精英軍團清剿。一般來說,對于這種設在人族疆域的實驗室,一旦暴露就會放棄,沒有必要守也守不住。不過有人提出精英軍團是上好的研究材料,或許可以在代價不大的情況下捕捉一些活體。他們拿出來的名單上有一個讓我很感興趣的名字,林千夜,備注是林元帥的兒子。”
“當然,很久以后我才知道,那只是他的義子。”
皓帝容色不動,靜靜聽著,看不出絲毫情緒,“戰斗爆發的時候,你沒在現場。”
哈布斯坦然道:“我在這個實驗室里做了一些不太好讓議會知道的事情,所以警惕之心一直很強。恰好當時我從另外一個渠道得知,林元帥在這附近試驗新型武器,距離正好能夠覆蓋這個小鎮,而且打擊威力大概可以給大公爵造成重創。”
聽到這里,皓帝眼底忽然閃過一抹殺意。
“對我來說,這個陷阱不管是議會設的,還是林元帥設的,都沒有去踩的必要,所以我那時找了些借口,遲到了兩個小時。等我到現場的時候,戰斗已經結束了,看上去似乎帝國方面全軍覆沒。我找到了林千夜的身份銘牌,掛在一只少年的殘掌上,后來我把這些東西全部交還了林元帥。”
皓帝看了哈布斯一會兒,道:“永夜那邊的聯絡人是誰?”
哈布斯道:“人已經被我殺了。”
皓帝淡淡道:“看來你猜到了聯絡人的后臺,但是那后臺至少與你相同位階,甚至更高,所以你也不想明著和對方撕破臉。”
哈布斯只看著他不說話。
兩人都心思敏捷,許多話根本不用說出口,許多事也根本不用承認或否認。
皓帝道:“好,我知道了。閣下還有什么想說的?”
哈布斯轉頭望向一個方向,道:“我記得林元帥在附近有一座大營,可以過去看看嗎?”
皓帝點點頭,道:“請便。”
從這個小鎮到北府軍團那個廢棄的前沿陣地,需要縱向穿越蕪北行省,但是這點距離,對皓帝和哈布斯來說,不過是片刻可至。
大營已經廢棄,目之所及,幾乎沒有任何金屬和木料,就連門窗和室外樓梯都被全部拆走,只留下一個宏偉的石頭堡壘框架。從黑洞洞的門窗可以看到堡壘另一邊,所有層面都空曠得只有灰塵。
整個大營的制高點,是中央石堡頂層的指揮室,哈布斯落在露臺上,也不在意皓帝的落點與他只相差十多米,兩人一起向室內看去。
令人意外的是,指揮室保持著舊貌,一邊是由書架、書桌構成的辦公區域,另一邊擺放著沙盤、機械地圖、會議桌和武器架。
不知是什么原因,讓這個房間經歷過戰區交接和淪陷敵區后,仍然完好無損地保留了下來。
在空曠的大營里,這個角落像是被所有人遺忘。
哈布斯伸手推了推露臺上的落地長窗,需要震斷底部的插銷才能打開。他走了進去,環視四周。
皓帝走到書桌邊,桌面很整潔,應該有人整理過,并沒有重要文書,只有幾頁過時的新聞和通識資料,也沒有任何帶著林熙棠手跡的紙張。
皓帝正要轉身,腳上踢到一件東西,他低頭看見是一個外觀陳舊的木頭盒子,盒蓋半開,像是被誰不經意碰落在那里。
他神色一動,覺得有點眼熟,于是彎腰撿起。等看見盒子里的東西時,皓帝不由恍然,這是林熙棠以往隨身物件之一。
盒子里是一些破碎的軍隊身份牌,大多殘缺不全,每一個都帶著硝煙灼過的痕跡,也都代表著一段林熙棠不能忘卻的過去。
只是如今,不愿忘記的人,自己也成為了他人的記憶。
哈布斯正在細細看著室內每一件事物,但是沒有伸手觸碰任何東西。他轉過頭,隔著長桌看到盒子和銘牌,不由低聲道:“是那個孩子的?”
皓帝沒作聲,也沒有檢視盒子里的銘牌,把盒蓋蓋好,端端正正放在桌面上,然后大步走出落地長窗。
哈布斯也沒在指揮室里久留,很快就來到露臺上。他走出兩步后站定,看著前方的大秦皇帝,心平氣和地道:“就在這里吧,我更喜歡這個地方。”
皓帝點點頭,他身后騰蛇展翼的虛像一閃而逝,無數道青黑之氣從空中涌來,源源不斷地收入他的身體,而幅員遼闊的領域也在一點點消失。
此時一起關注著這邊戰況的帝國和永夜強者,同時發現原本遮蔽視線的領域消失了。
而普瑞特蒂克在意識中看到了一個畫面。
青黑迷霧和淡金光芒交織的領域散去,露出一座雄偉蒼涼的石頭堡壘,月光灑落頂層露臺,清晰勾勒出對面而立的兩個人像。
秦帝收起長劍,哈布斯也將永恒之槍散成血氣收回。然而他們并不是要停戰。下一刻,兩人都是一個短距沖鋒,碰撞在一起。原力爆炸帶出一溜溜火光和風暴,在夜風中飄蕩成絢麗的彩帶。
秦帝每一次舉手投足間,青黑之氣繚繞幻化出各類異種兇獸的幻象。哈布斯則是身周緊貼著一層核心血色的黑火,拳鋒上點點金色符語具象,一個一個浮現,又一個一個隱沒。
徒手交戰!普瑞特蒂克看得臉色大變。
這個級數的強者之間,安全距離是最重要的,徒手交戰比短兵相接還危險,幾乎是要分生死的打法。人族天王偶有這種蠻橫戰法,黑暗大君卻很少會這么做。下位者對上位者的時候,更形同自殺。
哈布斯明明處于下風,為什么還要接招!
這時圖像中斷了,遠距既視能夠維持的時間很短。普瑞特蒂克咬牙叫來一名巫師,道:“準備愛瑪躍遷……”
話還沒說完,突然無比銳利的警兆從耳邊掠過,普瑞特蒂克竟有剎那完全失聰了。
等他從意識中將預兆抓出來看清楚時,陡然毛發倒豎,大叫道:“開沙兵,馬上開沙兵,方向人族關隘!愛瑪啟動虛空躍遷,開始倒計時!!”
前方空中出現一個黑色橢圓形漩渦,普瑞特蒂克一頭沖了進去,那是魔裔著名空間技能,虛空穿梭。等他身影消失時,話音還在城市上空回蕩。
愛瑪之城上的眾強者相顧失色,大巫師最鎮定,迅速揮手道:“各就各位!馬上執行!小殿下這是看見危機預兆了。”巫師和研究員們立刻分散奔跑起來。
魔裔大公還有些暈頭轉向,大巫師一巴掌拍在他肩上道:“小喬其,做好接應準備,倒計時只有十分鐘。”
魔裔大公還想問什么,只覺得愛瑪之城重重一震,整座城市都向前方緩緩傾斜了約三十度,光幕也隨之垂落。大街小巷涌出無數各族戰士,如潮水般滑向大地。
喬其呆立了瞬間,才意識到這些戰士都是原本立在城市各個角落,一動不動如石俑的人像。他把僵硬的脖子向后轉去,終于看到了警兆是什么。
遠處天際,一道流星以快要超出視野的高速撲來,第一波沙兵蔓延到大地上的時候,正好擋住他的去路。
一記驚雷聲中,一道亮眼欲盲的閃電從沙兵陣中劃過,戰士們如草伏般倒下,接觸到地面時,身軀化作砂礫,密集的沙兵戰陣中出現了一片貫穿整個隊列的空白。
裂空擊!
大秦天王青陽王的成名絕技,來者何人,不言而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