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這是?”
千竹林內,在所有人驚疑的目光中,顧傾寒的身上騰起兩只眼睛。一只黑的,一只白的。和他的眼睛沒有區別,只是大了數百倍,幾乎將影像的畫面完全占據。
更嚇人的是,它還在膨脹之中,很快就沖出了森羅萬象的限制,直到占據大半個斗法臺,才終于停了下來。
當視線與兩只巨大的眼睛對上時,不由自主產生了莫名的吸力,有一種跌入無盡深淵的錯覺。
“啊!”
情狀十分詭異,霎時點燃恐慌,好些個凡人嚇得直接背過氣去。
“不用慌,這只是假象,有老夫在,爾等不會有事。”落日城主沉穩而自信的聲音響在所有人耳畔,迅速制止了恐慌的蔓延。
散修們冷靜下來,才發覺那吸力并沒有很強,僅僅只讓頭發飄揚起來;除此以外,似乎還強行從身上剝走了一絲什么。
修為越高,感覺越是明顯。
蘇伏心里一動,當即沉入“魂感”狀,目中頓時映入頗為壯觀的一幕。
在那道莫名吸力下,場內所有人都無法幸免;他們的身上都滲出灰絲,無數的灰絲化為濃濃的霧霾。
巨眼宛如鯨吞水一樣,將這些霧霾大口大口吞噬。
這一場景只有蘇伏能夠照見,因為這是信愿層面體現出來的景象,其他人能感受到灰絲以及它的流動,卻無法如此直觀。
蘇伏隱約抓住了什么,似乎能夠補足“玄道”的核心。可凝神沉思,卻又想不出個所以然來。如今《人寰經》、《煉妖經》仍由“”推衍,過了那么多年都未能完成,可見其中難度,換他自己來,沒個數千年,怕是尋摸不到一絲端倪。
所以這一絲靈感對“玄道”而言極為重要。
歷數見過的信愿,白色信愿是位業及信仰之力。如今他坐擁妖神宮,千萬妖族都會源源不絕提供白色信愿,這是位業天然的“坐享其成”。
紅色是情誼、黑色是惡意、紫色是情意、藍色是主仆……獨獨未曾見過灰色。
眼角余光忽然瞥見趙云正微微皺著眉頭,似乎有不悅,還有無奈。
“子龍,你能看見它們?”
聽見問話,趙云搖了搖頭:“這‘陰陽眼’好生霸道,也不顧我等意愿,強行抽取信力……”
“強行?”蘇伏當即退出魂感狀,用心體悟片刻,頓時恍然:“是了,宿主在不甘愿的情況下被抽取,帶著不滿的情緒,就呈灰色調。可再不情愿,‘陰陽眼’之下,也由不得我等;再不情愿,這些仍是信力,仍可轉化成靈氣。”
雖然明白了原理,但還是沒能抓住那一絲靈感。不過,他的心情卻很平靜,因為這將是一個抽絲剝繭的過程,興許會很長,興許明天就頓悟,只要有方向,就不會迷茫。
從玄道大門開啟至今,雖借荷香做過許多次驗證,卻始終無法將之實現在普通信眾身上;而且,近年他突然想到一個問題,那就是玄道究竟渡的是誰?
玄門的宗旨是以天下人人如龍,自強不息為目標;與智興的“天上地下,唯吾獨尊”有異曲同工之妙。但他一直以凡人為努力的目標,卻忽略了有許多修士,其實過得比凡人還苦。
“爹爹快看,那是‘黃庭內景’,玉清宗傳承那么多年,我還是第一次看到涵虛子以外的人施展,這個人好厲害啊……就是有些不一樣。”
蘇瞳的驚呼打斷了蘇伏的沉思,他定睛望去,陰陽眼不知何時消失不見,幻境中,顧傾寒駢著劍指抵在紀修竹的后背,豐沛的靈氣源源不絕地涌向紀修竹。
紀修竹雙手掐著道印,在他身前盤繞七道靈光,赫然是七曜之力。
似曾相識的一幕,蘇伏微微一怔,腦海涌現紀如初施展這一招時的景象:“七曜合一便是‘黃庭內景’?”
“對呀,那是涵虛子證就純陽的核心。”蘇瞳如數家珍地說:“因為他傳人的資質都無法與他媲美,為了避免斷絕傳承,他將‘黃庭內景’一分為七,傳了玉清七脈。”
“紀如初不就施展過么?”
“不是呀,那不是‘黃庭內景’,那是‘七曜神無’。”蘇瞳輕輕搖螓,笑嘻嘻地說:“要說它們的區別嘛,前者是將七脈重新合一,返歸本源;后者只是把七種不同的道力相融,差得遠啦,不可相提并論哦。”
蘇伏恍然,難怪紀修竹能指點他修煉《人寰經》,原來早就悟透了。
事實上,玉清宗上下都知道,涵虛子不止一次暗中指點紀修竹。
李元佑饒有興味地望著二人施為,沒有阻止的意思。
七道不同性質的靈光在上下翻飛盤繞的過程里,呈出一種無序也無規律的狀態。但與木然恰恰相反的是,這正是靈性最直觀的體現。每道靈光都是獨立的個體,好像會思考一樣,按著自己喜歡的軌跡奔跑。
就好像一個人有七種不同的人格,紀修竹所要做的,就是把七種人格合成一個,而這,也正是最難的地方。
“我叫它七念法珠!”每個人的修道之路都有不同,縱然修煉同一種功法,也會出現各種各樣的差異,可謂龍生九子、五花八門。
隨著紀修竹開口,七道調皮的靈光落到他的掌間,融合為一顆珠子。
珠子約莫龍眼大小,流轉著玄妙的道韻。僅僅只是看著它,就有一種倒映出內心世界的奇妙。
紀修竹駢起劍指,輕輕勾抹過,就有一道靈光附在他的指端。
靈應即成,也不見令言符筆,靈光自發脫手。初始只如螢火,在自然加速的過程中迅速膨脹,質性從里到外脫胎換骨,待到李元佑門面之前時,已然化為一團等人高的橘紅烈焰,正是“大烈陽咒”。
此咒威力在“轉龍令”中,也是數一數二的。就聽著一聲幾乎刺破耳膜的爆響從幻境里傳出來,著了火的空氣急遽向四面八方沖擊,方圓百丈的竹林霎時化為巨大的火球,吞噬了其間所有人。
躲在遠處的楊凡瞬間被余波摧成飛灰,悻悻睜開眼睛,耳旁就傳來陸游幸災樂禍的聲音:“讓你不躲遠點,這下沒得玩了罷。——紀修竹果然很強,應該只有蘇杜一流的變態才能和他交手……”
不知過去多久,火光逐漸熄滅,裊裊余煙之中,緩緩顯露出來焦黑的土地和不曾挪動半步的李元佑。
他的身上沒有傷痕,僅僅是發髻有些散亂而已。
這一幕頓時讓無數人色變,如此恐怖的一擊,竟沒能給他造成半點威脅,實在教人心寒。
“這法珠讓你的靈力瞬間提升到這等層次,真是奇妙啊。”李元佑淡淡開口:“不過,這等程度還是傷不了我,在我的耐心耗盡之前,用你的全力。”
紀修竹雙眉冷冷軒起,他沒有從對方身上感受到欺凌弱小的快感,也不像是為了一睹絕妙神通。理智告訴他,此人冷靜從容,舉止有度,不像是會做無用功的人,如此行為多半有其目的,不應繼續下去。
但理智歸理智,他的驕傲卻不容他就此退卻。
“我不想知道你的目的,這對我來說毫無意義。”他像是在說服自己,一面沿著焦地的邊緣邁動腳步。
數十步一頓,繼續走時,原地就會留下一個分身,直至十六個分身,已將焦地圍成一個圈。
同時,七念法珠飄到了李元佑的上空。
李元佑沒有阻止,微嘲說:“好勝使人強大,好強使人毀滅。你是哪一種?”
“狂妄使人自大,狂傲使人無禮。閣下又是哪一種?”紀修竹辛辣反諷。
十六個分身同時抬起手來,掌中金雷“哧哧”閃爍,并吐出雷蛇,沖入七念法珠。
李元佑滿意一笑:“修養是一件奢侈的東西。站在你的角度,無論是好勝還是好強,都是沒有修養的表現;而站在我的角度,狂妄是一種能耐,狂傲是一種本事。——如果這就是你的全力,我會勉為其難出手的。”
紀修竹也笑了,他說:“你一定會出手的,我保證。”
七念法珠突然間放大,但并非全面放大,而是像一面鏡子那樣。準確的說,在紀修竹話音落下之后,法珠就變為了一面銅鏡。
“昊天鏡?”外面那些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的修士紛紛發出驚呼。
李元佑饒有興致地抬頭,打量著懸空的銅鏡:“若是我猜得沒有錯,這應該是‘昊天鏡’的樣子,那么你修煉的功法,就不單單只是其中一脈,而是七脈合一的‘黃庭內景’。我很期待,它到底能爆發出怎樣的威力呢?”
“你很有見識,但你料錯一件事。”紀修竹冷冷笑著。“銅鏡,只是用來照人的!”
銅鏡驟然大放明光,本應呈雷霆形態的鏡面忽然倒映出一個影子,那是一只海獸的影子。
不僅僅是海獸,還有難以數盡的尸山血海,濃郁得讓人身臨其境。
黃庭內景:黃庭為輔,內景為主。
一切無所遁形。
“看來你執意要當我的敵人!”李元佑的聲音驟然冰寒,右足猛然跺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