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紹本想直接應是,但聽到最后一句,遲疑了一下,問道:“可是守衛城門的兵是長孫晟的右屯衛部隊,并不是我們東宮的驍果衛士,他們會聽將軍的令嗎?”
宇文述不耐煩地擺了擺手,道:“聽不聽是他們的事,你先把這意思轉達,告訴掌門軍官,這些人都是來者不善,要他把招子放亮點,弓箭手都作好準備,一旦這些人有異動,馬上放箭射殺。長孫晟也是宿將了,肯定早就看出這些人有問題,才會特地下令關閉城門的。”
柴紹應了一聲“是”,站起身來轉身欲走。楊昭卻突然說了聲:“慢著。”
柴紹回過身,問道:“太子還有何吩咐?”
楊昭道:“若是看到楊玄感和李密,如果他們無法入城,你一定要想辦法接他們進來,必要時帶一隊人打開城門沖出去接應他們進來。”
柴紹暴諾一聲,急急地奔了出去,很快,門外傳來了他的聲音:“飛豹騎第三小隊,跟我走!”接著響起了一陣密集的馬蹄聲,越來越遠。
楊昭嘆了一口氣,坐回了宇文述身邊的椅子,掏出懷中的手絹不停地擦著頭上的汗水。
宇文述看了一楊昭,面色變得沉重異常:“晉王,恐怕我們要作最壞的打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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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昭手一抖,手絹一下子落到了地上,急道:“有這么嚴重嗎?”
宇文述點了點頭:“楊玄感和李密卯時到的開遠城門外,一定是連夜趕來,仁壽宮那里肯定出事了。不然不會這樣。長孫晟不放他們進城而是直接帶去軍營。一個時辰都沒有動靜。可能他們已經被長孫晟扣下,而且現在門外又來了這么多來歷不明的壯漢,實在是詭異之極,不可不防。”
楊昭臉色大變,聲音也在發抖,道:“宇文將軍,你說仁壽宮那里會出什么事,難道是皇爺爺要對父王不利了嗎?”楊昭想起當年楊堅廢楊勇時。楊儼那凄慘可憐的下場,嚇得臉都白了。
宇文述搖了搖頭,看到楊昭嚇成這樣,微微一笑,手按在了楊昭的肩頭,聲音變得平和起來:“應該不至于,要是皇上真的想對太子下手的話,直接派人傳旨就行了,不用這樣大費周章,再說了前天的時候你不是也去過仁壽宮嗎?當時皇上可沒有一點想廢太子的意思啊。”
楊昭一聽宇文述這樣說。摸了摸自己的胸口,道:“嚇死我了。那依宇文將軍看。這是何人在搗鬼?”
宇文述沉聲道:“長孫晟原來是為太子效力的,后來因為沒當上這東宮的左右衛率,心懷不滿,在太子面前出言不遜,現在不好判斷他的立場在哪邊,有可能已經投靠了那楊勇,變成了太子的敵人。”
“至于那些城門口的人,可能是楊勇的人,也可能是其他某一勢力的人,想趁亂救出楊勇,甚至劫持晉王和豫章王(楊廣的次子楊日柬),還有蕭王妃,以作為和朝廷討價還價的本錢。”
楊昭一聽到這里,又緊張了起來,道:“那現在怎么辦?”
宇文述哈哈一笑:“晉王殿下稍安勿躁,有我在,江山在;有我在,社稷存!現在防守東宮的五千驍果都是身經百戰,勇力絕倫的壯士,個個能臂上走馬,拳上站人。”
“就算是長孫晟的五萬番上府兵,拉開來打也不是我們對手,更不用說這些圖謀作亂,來歷不明的賊人了!再說了,大興城內的文武百官,公卿貴族家哪個沒有幾百上千的家丁守衛?真打起來了他們也會幫我們的。”
“所以晉王殿下大可放心,實在不行的話,老臣親自開路,殺出一條血路來,一定會護著殿下和王妃安全到達仁壽宮的。”
楊昭聽了以后,心里的一塊大石頭也落了地,高興地說道:“是啊,而且我的好兄弟楊玄感和李密,一個如霸王再世,另一個可稱當世孔明,我相信他們一定能平安無事地入城的,到時候有楊玄感在,什么敵人也不在話下了。”
宇文述臉上的肌肉跳了跳,揚了揚如一團雜草般的濃眉,哈哈一笑:“是啊是啊,楊將軍大破突厥,端地是英雄無敵,就算是長孫晟的軍營,只怕也困他不住,他星夜來大興,應該是奉了皇命,只要進了城后,就一切水落石出啦。”
楊昭正要開口說話,只聽外面由遠及近地響起了一陣馬蹄聲,聽數量象是有百余人的一支騎兵隊。宇文述臉色一變,沖著宮墻頭上的一名隊正喊道:“來者何人?”
那隊正手搭涼蓬,定晴仔細一看,一下子面露喜色,扭過頭來,對著宇文述叫道:“回將軍,是柴護衛他們回來了,騎在最前面的是柱國楊玄感楊將軍!”
宇文述“騰”地一下,直接從椅子上站起了身,沉聲問道:“當真是楊玄感?”
隊正又扭頭看了一眼,回過頭來喊道:“千真萬確!楊將軍沒穿甲胄,手上拿著一卷黃色的東西,象是圣旨呢!”
不待宇文述說話,楊昭已經如離弦之箭似的躥了出去,他抬著前襟的下擺,跑得滿身脂肪都在抖動著,但臉上卻寫滿了興奮與激動。
來人正是楊玄感,他在來東宮的路上正好與柴紹碰上,兩人雖然并沒有照過面,但柴紹聽多了楊玄感的英雄事跡,一下子就能認出他來,兩人互相驗看過腰牌后,楊玄感便讓柴紹速速引自己來東宮,說是有緊急軍情通報。
楊玄感剛下了馬,就看到東宮的大門打開,一座黃色的肉山帶著一身的汗味一下子撲到了自己的身上,一顆肉嘟嘟的腦袋埋在了自己的肩頭,一邊抹著眼淚鼻涕,一邊嗚咽著說道:“玄感。玄感。你可來了!我真的怕再也見不到你啦!”
楊玄感心中感動。笑了笑,在楊昭的耳邊低語道:“胖子,我沒事的,大家都看著呢,你是晉王,別太丟人了啊。”說著輕輕地撫了撫楊昭的后背。
楊昭不情愿地抬起了頭,先是看了看楊玄感,又望向了他的身后。突然訝道:“玄感,阿密在哪里?”
楊玄感搖了搖頭:“城門處有不少可疑之人,我和阿密商量過,不能輕易開城門讓這些人混進來,所以我是爬城墻上來的,而阿密則回了長孫晟的大營調兵去了。”
楊昭點了點頭,不再多說話。
這時候忽然聽到宮墻上有人在喊:“楊將軍威武!”瞬間,宮里宮外的衛士們都開始有節奏地跟著喊了起來,呼喊聲粗渾雄壯,直沖云霄。
楊玄感一抬頭。正好看到趴在宮墻上的那名隊正,濃眉如刀。兩鬢連腮胡子,雙臂不成比例地粗壯,赫然正是數年前在蒲山郡公府有過一面之緣的李密弟子,神箭手王伯當!
楊玄感知道剛才是他帶頭為自己喊話助威的,幾年不見,這王伯當也從一個普通小兵升成了隊正,但這種場合他不敢表現出自己與此人認識,于是笑著向王伯當拱了拱手,權當行禮。
宇文述不慌不忙地從東宮門中踱了出來,楊玄感一到,他也算是吃下了一顆粒定心丸。
其實在剛才那個時辰里,宇文述的心里也是七上八下,忐忑不安,但為了讓其他人安心,他不敢在表面上顯出自己的慌亂來,即使在楊昭面前也是故作豪氣。
實際上形勢不利時殺出一條血路,護著楊廣的家眷和楊勇全家一起沖出大興,到達仁壽宮才是宇文述那時候首選的方案。
宇文述甚至在初聽到楊玄感和李密被帶進長孫晟軍營時,就已經暗暗叫人通知自己府上的兒子們作好準備,隨時跟自己一起跑路了。
所以楊玄感此時前來,宇文述自己也是長出一口氣,見到了楊玄感便滿臉堆笑,主動拱手道:“楊將軍,此時前來,有何要事?”
楊玄感一見宇文述,表情馬上變得嚴肅起來,從懷中掏出了楊廣給的那半塊令牌,遞向了宇文述:“太子有令,東宮左衛率宇文述,即刻率東宮衛隊去仁壽宮宿衛,不得有誤!”
宇文述接過了那令牌,仔細驗看了一番,又拿出了自己懷中的半塊令牌拼了上去,紋絲合縫,不差分毫。
宇文述把令牌交還給了楊玄感,道:“如果我部去了仁壽宮,那這城誰來防守?皇上和太子可有諭旨?”
楊玄感攤開了那卷圣旨,沉聲道:“圣旨到,東宮左衛率宇文述接旨。”
宇文述馬上推金山倒玉柱地跪了下來,而周圍的衛士們也全都下馬跪拜。
楊玄感把那圣旨讀了一遍,大意還是和剛才宣布的楊廣的命令一樣,只說留下一小隊衛士防守東宮,要宇文述即刻出發。
宇文述遲疑了一下,先是謝恩領旨,緊接著小聲地問道:“只留一小隊留守這里不太妥當吧,太子是否還有什么暗示?”
楊玄感搖了搖頭,上前一步,貼著宇文述的耳朵說道:“仁壽宮那里的形勢很緊張,需要馬上趕過去,這里顧不得太多啦。”
“我本來想調長孫晟的部隊過來換防,可是城門口那里出了狀況,長孫晟現在也是首鼠兩端,未必會派出部隊過來,所以只能死死地關住城門,不讓這些人進城,這里雖然守衛的人只有一小隊,也應該足夠安全了。”
宇文述臉色一變,低聲道:“仁壽宮那里到底出了何事?長孫晟和城門外的那些人又是何關系?”
楊玄感把宇文述拉到了一邊,楊昭也湊了過來,而其他衛士們都識趣地遠遠走開,楊玄感看了一眼走得遠遠的眾人,才轉過頭來正色道:“不瞞晉王殿下和宇文將軍,太子被人陷害和出賣了,昨夜太子與我父親商討皇上身后之事的一封密信,被陳貴人交給了皇上!”
宇文述臉上勃然變色,失聲道:“怎么會這樣?”
而楊昭更是張大了嘴巴,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楊玄感沉聲問道:“你們知道太子和陳貴人的關系?”
宇文述點了點頭:“不錯,他們合作已經有六七年了。太子曾經許諾過陳貴人。一旦他登上大位后。就會把流放到各地監視居住的陳國皇室成員都放回江南,管制上也會變得不那么嚴密,還可以讓他們出來當官。”
“所以太子入主東宮這件事上,陳貴人出力實在很多,這幾年獨孤皇后不在,也一直是她在皇上面前進言一次次地打消皇上把楊勇和楊秀重新放出來的打算。”
楊昭也在一邊插嘴說道:“玄感你是一直有所不知啊,陳貴人是陳國后主陳叔寶的異母妹妹,陳朝滅亡后。她的母親,就是陳國的施妃和兩個兄弟都被流放到了隴西和河西那一帶,在朝廷的監視下種田耕作,過起了農夫的生活。”
“這么多年來父王一直派人暗中照顧和接濟陳貴人的母親和兄弟,所以陳貴人才一直和父王合作到現在的。”
楊玄感腦子里電光一閃,渾身一震,脫口道:“你說什么,他們是在隴西?”
宇文述看到楊玄感這反應,奇怪地點了點頭:“不是隴西就是河西那里,總之是西北蠻荒之地。陳貴人初入宮時不過是十三歲的小姑娘。也不是什么嬪妃,只是個宮女罷了。一直到開皇末年才開始得到皇上的寵幸升為嬪妃的,晉王與陳貴人的合作也就是這幾年的事情。楊將軍,這中間有問題嗎?”
楊玄感的心頭浮現出了王世充那張可怕的臉,他一下子全明白了,陳貴人在這最關鍵時刻的背叛,還有長孫晟到現在還在搖擺不定的觀望,以及大興的四門外那些從天而降的數千壯漢,匯在一起,最后形成了王世充那雙碧綠的狼眼中閃現出的殺機。
是的,一定是王世充,只有他才會有這樣的安排和算計,靠著他在隴西與河西一帶的人脈,讓薛舉或者是姑臧的豪族們出面,掌控了陳貴人的母親和兄弟,以此要挾陳貴人在這最關鍵的時候找到機會,挑撥楊堅與楊廣的關系。
病中的楊堅在激怒之下會失去判斷力,下旨要長孫晟放出楊勇,護送其逃往漢王楊諒處起兵叛亂,一旦這個計劃成功,楊勇有大義的名份,楊諒有河北的強兵,可能會形成延續多年的戰亂。
而王世充這樣的人正好可以趁機掌控兵權,打著討賊或者是勤王的名義,募集私兵,趁勢而起,到時候梁師都、薛舉、姑臧城的豪族,還有全天下的那些蠢蠢欲動的地方勢力都會擁兵割據,這才是王世充多年經營想要的結果。
楊玄感咬了咬牙,迅速作出了一個決定:“宇文將軍,你看這樣如何,你現在馬上率領驍果主力,帶上蕭王妃和晉王,還有豫章王殿下馳奔仁壽宮,出城時以強弓硬弩壓住陣腳,不放一個賊人進城,一旦出城后馬上關門,然后全速前進,到了仁壽宮后,一切聽太子的安排。”
宇文述雜草般的濃眉一揚:“楊將軍,你不和我們一起去仁壽宮嗎?”
楊玄感搖了搖頭,看了楊昭一眼,說道:“不用,我留在這里守衛東宮。”
宇文述沉聲道:“楊將軍,你可要想清楚了,你把楊勇和他的家人留在這里,這可是賊人們的第一目標,大軍一走,你這里只剩一個小隊,萬一賊人們進了城,那你可就是九死一生,這大興宮和太子東宮沒有別的出口,想殺出去不容易,你可千萬別逞英雄,依我看,帶上楊勇全家,一起沖出去就是。”
楊玄感擺了擺手:“不可,宇文將軍,你也知道賊人的第一目標不是別人,而是楊勇,所以如果你用驍果衛士們護著晉王兄弟和王妃他們出城,賊人是不敢輕舉妄動的,而要是你把楊勇一家也帶上,他們肯定會拼命,賊人的實力未必只有門外的幾千人,真要是拼起命來,勝負難測。”
楊昭急道:“既然這么危險,玄感,你為何要留在這里?大伯一家給劫走了也就罷了,只要仁壽宮那里不出事,一切都不影響大局啊。”
楊玄感急道:“不可,賊人們應該早就計劃好了,只要能劫持楊勇,就可以跑到漢王楊諒那里起兵作亂,到時候就真真是叫國無寧日了,我不能冒這個險,你們先走,回頭我馬上調集越國公府和蒲山郡公府的家兵到這里加強防衛,只要能撐到你們回來之時,就能平穩渡過這次危機。”
宇文述還有些遲疑,嘴里喃喃地說道:“這……”
楊玄感一下子打斷了他的思考,道:“現在十萬火急,陳貴人已經公然與太子作對,若是昨天夜里還不能激怒皇上,行廢儲之事,今天也一定會繼續有所動作的。皇上已經病危,神智不是太清楚,這時候很容易上當,你們再不去那里就要出大事了!”
宇文述咬了咬牙,回頭對著站得遠遠的那些衛士們喊道:“傳我將令,除了柴紹的飛豹營第三小隊留下防守東宮外,所有軍士一律上馬,與仁壽宮的部隊換防,限半柱香的時間內完成集結,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