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橚的話帶著真誠。
而事實上,他是悲哀的。
顯然朱橚并非是不能看到問題的,而是明知這些問題都在,可是想要徐圖改善,卻已是來不及了,積重難返之下,只好做出最無奈的選擇。
朱橚抬眸,看著徐景明道:“你帶了這么多年的新軍,又曾與諒山賊有過交涉,所以本王要守城,就少不得要仰仗于你。”
他嘆了口氣,道:“此前,徐家終究是忠良之后,當年無論是開國還是靖難,你們都是居功至偉,而如今社稷危亡,只在一線之間,有人說你乃是諒山賊細作,本王是不信的,因而愿與你開誠布公,只是不知你可以托付大事么?”
徐景明道:“還請殿下吩咐。”
朱橚慢悠悠的道:“本王問你,這城當如何守?”
徐景明倒是不敢藏私,他心里清楚,自己說錯一句話都可能惹來懷疑。于是卯足了勁頭,慢悠悠的道:“殿下以為眼下心腹大患是江西之敵,還是鎮江之敵?”
“噢?這是什么意思?”
“江西之敵要亡的是天下,他們拿下江西便會四處出擊,襲擊各省,他們有精兵數十萬,慢慢蠶食,至多三五年,若是中途不出差錯,天下便唾手可得,而我大明再無容身之地。”
“至于鎮江之敵,來勢洶洶,遲早兵臨金陵之下,他們兵馬不過四五萬,卻盡都是精銳敢戰之士,帶兵的又是郝風樓,郝風樓此人百戰百勝,每戰告捷,所以下官以為,這也是朝廷的腹心之患。”
朱橚頜首點頭,淡淡的道:“這么說來,哪個才是朝廷當下要解決的問題?”
“鎮江之敵。”徐景明毫無猶豫的繼續道:“他們兵少,我們兵多將廣,他們是孤軍,我們則背靠江南江北,若是全力出擊,朝廷便有七成勝算,只要擊潰了這支孤軍,那么諒山軍不可戰勝的神話便可粉碎,若是能借此俘獲郝風樓,則便足以要挾諒山,使其屈服,這不但大漲朝廷的士氣,而且還可使朝廷再無后顧之憂,全力支援江西大營,殿下,若是此時,天子御駕親征,數十萬精銳齊出,那諒山賊猝不及防,如何抵擋?這是朝廷唯一有勝算的機會,那郝風樓屢戰不敗,早已驕橫無比,自以為無敵于天下,所謂驕兵必敗,而朝廷恰好可以利用這個戰機……”
朱橚似乎動心了,他開始沉吟起來。
而徐景明則是緊張地看著朱橚,假若朱橚肯點這個頭,自己立即便可以給郝風樓通報,到了那時,官軍從金陵一出,郝風樓便可設下埋伏,到了那時,這天下就真正是探囊取物了。
朱橚最后突然苦笑,他搖搖頭道:“你的法子是好的,可是不能這樣做,陛下畢竟年幼,豈可御駕親征?若是出個閃失,那么當真是要日月暗淡無光了,況且……這樣太不穩妥,太過冒險,不是萬全之策。”
徐景明道:“殿下,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況且就這樣固守下去,等那江西之賊北上,那么就真正滿盤皆輸了,那郝風樓在鎮江耀武揚威,全軍上下盡都憤慨不已,此時正好借用這股銳氣與他決戰,若是時間一長,等將士們冷了心,諒山軍將金陵圍了個水泄不通,豈不是正好讓賊軍稱心如意?”
朱橚笑了,道:“本王知道你是好意,可是有些事卻不是本王做得了主的,本王問你,天子肯御駕親征么?還有,大臣們肯冒這樣的風險么?你看,全金陵的人都在圖一個安樂,都希望拖延下去,將一切寄望于固守,本王能改變什么?”
徐景明不禁失望,本來自己或許可以借此立下一樁大功勞,結果朱橚終究是退縮了。
不過……徐景明反而有些慶幸,眼下的大明顯然不再是洪武和永樂年間銳氣正盛的大明了,這金陵內外有的只是一股子暮氣,天子如此,大臣如此,靠他們真的能勝么?
徐景明便笑著道:“其實固守也未嘗不好,以拖待變嘛。”
朱橚深深地看了徐景明一眼,道:“你很失望是么?覺得本王不能雷厲風行?”
“下官不敢。”
朱橚嘆氣道:“本王能做的,就是陪著這艘大船,隨它一起隨波逐流,順水而行,一旦到了暴風雨來的時候,也與船俱亡,其他的,本王回天乏術,又能奈何?你好好辦自己的差吧。”
徐景明點點頭,道:“下官想見一見自己的姑母。”
他沒有說徐太后,而是以姑母相稱,只是希望淡化徐太后的身份,獲得朱橚的準允。
朱橚卻是臉色凝滯,良久才道:“是么?本王看,那就不必了,她過得很好,本王信任你,并不代表別人信任你,你明白本王的意思么?本王不喜歡招致什么非議。”
徐景明有些失望的離開,不過至少他總算摸透了一些虛實,那就是這位周王殿下并非是個有擔當的人。
他很聰明,卻沒有足夠的勇氣。
比不上郝風樓。
這就是徐景明下的斷語,這個世上,聰明人實在太多太多,尤其是在這金陵,絕頂聰明者如過江之鯽,可是真正有擔當的,又有幾人呢?
隨波逐流,任誰都會,可是想要逆水行舟,又有幾人有這樣的勇氣。
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菊花花,這些醉生夢死的人,難道就都是蠢材?難道他們不知道這艘船就要沉了?
不,他們知道,他們都是聰明人,只是他們寧愿這樣慢慢腐爛,等待奇跡,也沒有勇氣去直接的面對問題。
“看來,該寫信了。”徐景明的心里想著,有點小小的傷感,又有幾分竊喜,這是很復雜的情緒,復雜到連他自己都覺得自己瘋了。
明天請假一天,六一快到了,但是那天出去玩的人很多,所以打算明天去,大家體諒下。r11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