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刷術自隋唐開始,先是單一的印制佛經、歷書,此后日漸繁華,到了宋元時期,已是達到了某個頂峰,此時縱是明初,可是由于木活字和銅活字的興盛,印刷的內容開始五花八門,民間的印刷工坊在南京這個地方也是不少。
想要印刷,只需尋一個書鋪打聽,便可尋到專門印刷的工坊,身為大明朝的國都,這里本就聚集了天下最精良的一批刻板工匠,凌雪在半個時辰,已經出現在了某處工坊,東家出來相迎,凌雪說明了來意,隨即取出了單子。
那東家接過一看,臉色變得很不正常,古怪地打量凌雪,帶著幾分不可思議。
凌雪美目一沉,低斥道:“看什么看,能不能印出來?”
這東家哂然一笑,心知自己犯了忌諱,笑道:“這個好說,這里頭的字大多都有現成的活字,倒是不必另行刻板,只是油墨和排版頗為費心費力,是要五百份嗎?這樣吧,后日可以印出來,只怕價錢嘛……”東家繼續道:“只怕不菲。”
凌雪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點了點頭,抽出一張銀票:“這是定金。”
一看是銀票,東家急眼了:“銀票不值錢……”
“那就按眼下時價折銀。”
所謂折銀,其實就是按市率來算,百兩的銀票,大致也就相當于四十五兩銀子的價值,這東家才滿意了,點了點頭道:“后日正午來取。”
凌雪的舉動瞞不過許多人,其中既包括了李景隆,也包括了幾個南京城里游手好閑的勛貴子弟。
新的消息又傳出來,那個極有可能是賊眉鼠眼不知從哪里勾搭來的女子,有人暗暗猜測這個女子可能是和賊眉鼠眼私奔來南京的,從前是大戶人家的小姐,如今不知造了什么孽,被賊眉鼠眼這廝糟蹋,這個女人拿了一份單子交給了姚記的印刷工坊,至于那單子里是什么內容,就語焉不詳了。
倒不是這些奉命盯梢之人懶得打聽,而是大家都明白,盯梢的不只是自己一個,路數不明,所以誰也沒有去做出頭鳥。
一個時辰之后,一身大紅官袍打算入宮面圣的李景隆收到了一份密書,這位近來有些著急上火的公爺眉頭皺得更深,喃喃自語:“他到底想做什么?”
“老爺,宮里那邊只怕要等急了。”
“知道了,知道了。”收了密信,李景隆顯出幾分不耐煩,嘟嘟囔囔的道:“每日進去都是聽那些大臣嚼舌根,當年要削藩的是他們,現在驚慌失措的還是他們,都說本公爺是糊涂蟲,哼哼,本公爺看那些個書呆子才是真正的糊涂蟲!誤國殘民?本公爺只是無能,他們呢?他們才是愚不可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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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叫賊眉鼠眼的,這兩日倒是沒有夜間出去作樂,不過嘛,哈哈……據聞他每日躲在客棧里,閉門不出。”
“早就說了這是個騙子,曹國公那個蠢貨,我倒是想看看,他能崩到什么時候,多半到時候要氣得跳腳。”
“五百兩銀子雖然不多,不過拱手送人,還被人如此戲耍,嘿嘿……”
這樣的議論在某個特定的圈子里到處都是,想看笑話的人實在太多,李景隆的人緣可見一斑。
“話說回來,這個賊眉順眼敢跟李景隆那廝打賭,或許真有幾分本事也是未必。”
“有個屁的本事!”有人搖頭晃腦:“五百兩銀子一個月掙一萬兩出來,去做賊嗎?你來掙掙看,莫說本錢只有五百兩,就算給你一萬兩,你也沒這樣的本事。你看這廝不敢透露自己真名,多半是個不知哪里來的騙子,反正破罐子破摔,看李景隆那廝太蠢,索性騙了銀子,今朝有酒今朝醉,等一個月之后,銀子花完了,就算曹國公打斷了他的腿,又能如何?”
“說的不錯,這等市井潑皮,實在是見得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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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京城某個角落,兩個衣衫襤褸的人蹲在墻角,張輔感嘆:“這姓郝的化名賊眉鼠眼,惹得南京城里議論紛紛,完了,徹底完了,事泄只在近日,我們要想盡辦法傳遞消息出去,請燕王做好最壞打算。”
邊上的仆從渾身惡臭,摳著身上的泥蟲,然后大大方方地丟進自己的嘴里,蓬松凌亂的頭發之下,嘴角嚼了嚼,有點咸,不過還算有點滋味。
“少爺,我餓了。”
“混蛋,剛才不是吃了半個饅頭嗎?”張輔對仆從很不滿,這廝就是個吃貨。
仆從淚流滿面:“少爺,討來的半個饅頭被你吃了。”
張輔托著下巴,微風徐來,亂發飛舞,若是無視頭發上幾只臭蟲,依稀能看到長發飄飄的瀟灑,濃眉下的眼眸深邃且蘊藏著內涵地看了仆從一眼:“事涉靖難成敗,茲事體大,心思豈可放在饅頭上,這個郝風樓要誤大事了。”
仆從有一搭沒一搭地點點頭:“是,少爺。”
張輔舔舔嘴,從幻想回到了現實:“等下你再去討個饅頭來,要林家鋪子的饅頭,他們家的饅頭面勁兒足,有嚼勁。”
仆從可憐巴巴地道:“我要吃半個。”
“笨蛋,你為何像郝風樓一樣蠢,你可以去討三個饅頭,少爺分半個你。”
“有道理!”仆從精神一震,好不容易搓了半柱香的泥蟲也沒興致吃了,小心翼翼地收入袋子里,想著當宵夜吃,然后道:“我去試試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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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日后,一張張的單子貼在了街頭巷尾。
這些單子俱都是應天府的一些差役張貼的,也有一些買通的半大孩子,在碼頭、書鋪子里傳發。
應天府的差役其實油水并不多,這里不比鄉下,畢竟是天子腳下,達官貴人極多,不敢隨意亂來,許多差役其實都是征來的,再加上太祖皇帝剛剛駕崩也不過幾年,吏治的風氣還不算太壞,因此尋常的差役日子過的苦巴巴的。
而這個時候,有人請他們幫忙去張貼單子,差役們自然沒有拒絕。
他們的賞錢類似于后世的績效獎金,大家約定單子張貼在哪個位置之后,這位神秘的雇主便先給他們每人十文錢,然后雇主承諾,三天之后他還會在各處街道檢查,若是單子還在,則再加十文,每隔三日檢查一次,只要確認單子沒有毀壞或者被人揭走,一個月下來,就有五十文錢。
五十文錢并不多,可是積少成多,而且還是舉手之勞,對應天府的不少差役都有吸引力,于是,這些差役便穿梭于各處街道,將單子一份份按著神秘雇主的要求四處張貼,若是尋常人,膽敢四處張貼東西,說不準就被人拿住辦了,可是差役們不同,他們本身就是執法者,無人干涉。
為了后續的賞錢,差役們倒是很盡心,在街面上行走的時候隔三差五都要到帖單子的地方看一看,防止有人毀傷,若是有人膽敢去毀壞,少不得要出來訓斥一下。
于是乎,這種‘牛皮癬’立即出現在了南京的人口密集處。
這世上從來不缺好事者,于是許多人湊上去看,眾人一看,傻了眼,然后一個個臉色古怪起來。
單子很有新意,里頭羅列了許多東西,而且分門別類,讓人一目了然。
就比如上頭所書的怡紅院,在怡紅院背后,便標示出了四顆星,先是從怡紅院的環境講起,說它坐落于某處某街,地處繁華,又說門臉尚可,燈光中上,此外還有怡紅院的酒菜,每家青樓,既然是尋花作樂,就肯定有酒也有菜,這雖然只是配屬的服務,不過關系也是不小,單子里羅列了怡紅院的一些特色菜肴,比如燜羊肉,后頭特意評價,口感尚可等等評語。
當然,重頭戲還是評價怡紅院的頭牌以及尋常的煙花女子,幾乎每一個女子都有羅列,冬梅的特長是什么,缺點是什么,春兒擅長什么,又有什么缺點,林林總總,很有畫面感,甚至于每一個女子都有專門的平分,如相貌多少,性格多少,琴棋書畫又是什么。
此外還有價格,價格從高到低,也都很詳盡,如頭牌價格多少,點了酒菜價格多少,尋常的賞銀多少,點什么樣的酒價格又有什么不同也都十分詳盡。
除了怡紅院,還有幾家畫舫和青樓也都在其中,單子的最后還有專門的大字:“賊眉鼠眼認證,假一罰十。”
這種單子絕對是破天荒的事,一下子吸引了熱烈討論,這個時代本就沒有什么娛樂,任何一點雞毛蒜皮的事都可以引為談資,現如今出了這么個新奇事物,不免引起許多人的熱議。
許多人生出一個疑問:“這個賊眉順眼是誰?他是什么來路?還有這個單子,到底是真是假?”
人都有好奇心,一傳十,十傳百,再加上到處都張貼滿了這種單子,自洪武之后,風氣大開,許多犯忌諱的事也可公開討論,所以許多人爭議起來也是口沒遮攔。
“賊眉順眼,我似乎有過耳聞,聽說許多世家公子都佩服他,說他閱女如神,但凡是他看過的女子就沒有料不中的。”
“莫非此人是算命的?”
“算命?這卻不是,總之說不清,我也只曉得一點皮毛,倒是有一些富家公子對他頗為推崇。”
“哼,嘩眾取寵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