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陽,曾經強盛一時,威凌諸國的大秦國都,曾幾何時,這里打一個噴嚏,整個天下都會傷風咳漱,那座黑色宮殿里的主人,一個念頭,便會有一個倒霉的國家,從此在天下的版圖之中消失。那時的秦人,是驕傲的,哪怕他們并不富有,哪怕他們在今天晚上睡著以后,還要想著明天去那里賺到一天的飯食錢,但并妨礙他們對自己作為一個秦人的驕傲。
但現在,一切都不一樣了,短短的十數年時間中,強大的秦國便如同一腳踏空,從懸崖之上猛然向深淵之中墜去,一直不停地向下墜去,似乎還沒有停下來的跡象。
當年熱鬧非凡,熙熙攘攘的城市,是天下所有人向往的地方,各國的士子,爭相來到這里,向這里的主人獻上自己治國平天下的策論,希望得到青睞,一躍沖天。無數的商人云集在這里,因為這里有著無數的商機,能讓他們一圓富甲天下的美夢,可是現在,呈現在世人面前的,便只有凋零和蕭瑟。哪怕已經是六月底,天氣早就熱乎了起來,但在咸陽城中,似乎還沉浸在陰冷的冬天當中,讓人不寒而栗。
濃厚的鉛云似乎就壓在城墻頂上,極度壓抑,蕭條的街道之上,沒有幾家店鋪還開著門,從去年開始,秦國各地因為范睢改革而烽煙四起,貨物商品便極度匱乏了,原本還有著來自漢國的貨物供應,但今年以來,不論是從函谷關方向,還是從穎川方向,輸入的漢貨已經是微乎其微了,也只有一些有門路的人才能通過走私來獲得貨物,但這樣來的貨物自然是價格居高不下,一般人又怎么買得起。
此時的秦國都城咸陽,乞丐遍地,盜搶橫行。那里還有絲毫一國都城的風范?
雜貨店蘇掌柜坐在大門邊的一條板凳上,愁容滿面地看著街道之上稀落的行人,他身后的貨架之上,稀稀疏疏地擺放著可憐的幾樣貨物。那是他親自下鄉去收回來的幾匹土布,還有一些土特產而已,現在的生意是越來越難做了,沒貨愁,有貨賣不出去也愁。即便是像他這樣原本還算殷實的人家,現在也已經到了破產的邊緣了,想起后院一家子吃飯的嘴,蘇老板便覺得滿嘴苦澀。
這日子,什么時候是個頭啊!
“要下雨了!”遠處,傳來閑人們的吼叫之聲。
蘇老板抬起頭,仰望著黑沉沉的天空,“要下雨了。”
啪的一聲,一滴豆大的雨點落在門前的石階之上,濺起些許灰塵。緊接著,越來越多的雨點自天而降,在天地間織起了一層密密的雨簾。
“下吧,下吧,下得再大一些,將這天地間的塵垢好好洗一洗吧!”蘇掌柜無聲的嘆息著站起身子,遲力地抱起一邊的門板,一塊一塊地安到門上。
咸陽城中,為數不多的店鋪也在這如注的雨點當中一一關閉,本就沒有生意。這雨下得如此之大,自然是更沒有生意了。
“下吧,下得再大一些!”咸陽王宮,黑冰臺大殿。秦王嬴英站在窗前,伸開雙臂,大聲吼叫道,似乎這如注的大雨能澆去心中的陰霾。
自以為是不世出的英才,上馬能戰天下,下馬能治朝政。當自己還是一個王子的時候,父王是這么說的,朝臣們也是這么說的,自己也是這么認為的,可是當自己真正做到了這個位子之上,沒有了父王那座擋風遮雨的大山,才知道世事之艱難,治理朝政遠遠不是自己所想象的那樣。
本來不應當是這樣的。看著外面連綿不絕的雨絲,嬴英心中憤然,為什么同樣的政策,漢國高遠便能取得絕大的成功,而到了秦國,卻引來四處烽煙,現在的大秦,滿目瘡痍,離病入膏肓也差不了多少了。
是因為那些奸臣,是他們在破壞本王的改革大計,這些混帳,國已將不國,漢人咄咄逼人,亡國滅種就在眼前,可他們還死死地抱著自己的利益不放,殊不知,等到漢軍打到咸陽來,他們又還能剩下什么?
回過頭來,嬴英已是滿臉淚水。
“臣無能,讓大王憂心至此,萬死難辭其罪!”范睢看著嬴英,五體投地的跪伏在地上,滿頭的白發在嬴英的眼中,顯得格為醒目。
“首輔平身吧,這不是你的錯,你知道,我也知道。”嬴英嘆息道:“首輔所倡導的國策,在漢國已經取得成功,漢國今日之富強,皆出自于此,即便在我們秦國,檀鋒在穎川也做得極好,但在其它地方,卻是錯漏百出,問題出在什么地方,這還用說嗎?”
范睢嘆息一聲:“王上,如今想要力挽危局,只能痛下決心,路超不死,改革難成。李儒國策在我大秦施行數十年,天下士子,官紳,十有都出自李氏學說,李儒雖死,路超猶存,且此人又是手掌兵權的大將軍,天下人者,僅觀其言行,此人存一日,改革便無成一日,請王上痛下決心。”
“你既知他手握重兵,我又如何能輕易殺他?他不離函谷關,難道就不是為了防著我嗎?”嬴英的語氣之中充滿了無奈。“如他肯來咸陽,一衛士足可取他性命,如他不來咸陽,孤便是為王之尊,又能耐他何?也不知今日這都城之中,有多少人已經給他寫去了效忠書了呢!”
“王上,路超權雖重,但他所統轄之兵將,終是我大秦虎賁,大王如果痛下決心,一紙明詔,召他入咸陽,如若他不來,便是抗王命,王上可明正言順地撤除他大將軍職務,他沒了大將軍之職,那些虎狼軍士還會聽他的么?他如肯來咸陽,正如大王所言,一持刀衛士即可了解。”
嬴英默然不語。
“王上,再不痛下決心,為時晚已。”范睢叩頭不止。
“范相,此詔書一下,我與路超,可就是再也沒有任何的轉寰余地,那就是你死我活了,如果他不奉詔,而那些士兵又不愿背離他的話,那是要出大問題的。”嬴英道。
“王上,如果那路超還念頭您與他的昔日之情,會像現在如此大逆不道么?已經是撕破臉皮了,每晚一天,就會給路超多經營一天的時間啊!”
贏英急驟的步子在大殿之內響起,半晌,他猛地立定身子,“好,就如你所言,大秦已是如此,終是還得搏一搏。來人,宣明臺晉見。”
“臣明臺,叩見大王。”黑冰臺指揮使,明臺大步走進了殿內,向著嬴英叩首為禮。
“明臺,漢軍如今正在盧賓興兵,我放心不下,已寫下詔書,召大將軍回咸陽,好與其商討對策,你擇妥當之人,護送宣詔使者前往函谷關宣詔吧!”嬴英道。
“啊!”明臺詫異地抬起頭,“王上,這……”
“不用說了,我意已決。”
“臣遵命。”明臺躬身,“王上,如今白起將軍不在咸陽,是不是將白將軍召回咸陽之后再作打算?”
“白起現在正在象郡平亂,急切之間怎么可能趕得回來,再說了,咸陽城中,還有三萬玄衣衛,你在擔心什么?”嬴英質問道。
“是,臣失言了。”明臺道:“臣馬上去調派人手。”
“如果路超奉詔,那一切都好說,回到咸陽,本王仍然會給予他榮華富貴,如若他不奉詔,那宣詔特使的身上,還有另一封密旨,那是鎖拿逆臣路超進咸陽的詔書,你選派的人,不僅要可靠,更要勇武,明白么?”
“臣明白!王上,不若此事,便由臣親自去吧!”明臺建議道。
“不,你留在咸陽,這個時候,你不能離開。”嬴英揮了揮手,“就這樣吧,馬上安排。”
明臺走出宮殿,一直緊繃的神色,終于放松了下來,終于來了,要動手了么?好得很,大戲要開鑼了呢!范睢當真是書生意氣,給大王出這種注意,可真是可笑得很,一封詔書,便想拿去一個統兵十數萬大將的性命么,真是異想天開,想當年,為了讓蒙恬去死,先秦武烈王費了多少心思,花了多少手段,才平平靜靜地讓二十萬秦軍邊軍悄無聲息地被分解,現在居然想來霸王硬上弓,好得很。這一下,連借口都不用找了,白起還在象郡,遠水救不了近火,只余下三萬玄衣衛,哈哈,在咸陽這座宏城當中,他們爬上城墻,邊站滿城墻都做不到。
他步履輕松的向著自己的官衙走去,當然要派一些精干的人去啊!自己這半生以來一直謀劃的事情,終于要有結果了,想想可真是令人興奮。
雨在午后,終于停了下來,天空重現蔚藍,一道彩虹跨越天際,雜貨店的蘇老板又重新打開了門,站在門口,他看著一隊黑衣衛士護送一名持節的官員走過了自己的鋪子,向著城外行去,不多時,又看見一名騎兵身插彩旗,如飛一般地從門前掠過,濺起的污水,將自己好好的一件衣裳又濺污了,那是報捷的信使,看他們的服色,應當是新軍的,看起來白將軍又將象郡的叛亂剿滅了。
“可憐吶!”蘇老板嘆了一口氣,也不知道是在可憐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