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蘭雄翻身下馬,一個踉蹌,險些便摔倒在地上,守在他帳外的賀蘭銳一個箭步上前,堪堪扶住了他,“族長,怎么喝了這么多酒?”他低聲問道。
“去給我打一盆冷水過來。”賀蘭雄道,“對了,順便把燕子給我叫過來。”
“是,族長!”
回到大帳內,隨手將彎刀解下,扔在帳角,賀蘭雄盤腿坐了下來,腦子里卻在回想著先前高遠的提議。
怎么辦?這是一個解救族人的機會,但同時,也是一個桎梏,一個套在脖子上的絞索。一旦應下來,自己就再也沒有了獨立發展的機會,而永遠淪為高遠的部屬,扶風軍的附庸。
“族長,水來了!”賀蘭銳將一盆冷水放在賀蘭雄的面前,賀蘭雄猛地埋下頭去,將頭整個地浸在水盆之中,冰冷的水讓他終于感到清醒了一些,抬起頭來,水淋淋地看著賀蘭銳:“燕子呢?”
“哥,這都多晚了,你還不睡,叫我過來干什么?”賀蘭燕掀簾而入,看著賀蘭雄的模樣,驚道:“你干什么?弄成這樣?”搶上幾步,從一邊拿來一塊布巾,將賀蘭雄的頭包住,用力地揉了幾揉,一股濃烈的酒氣,讓賀蘭燕皺起了眉頭,“干嘛喝這么多酒?”
“晚上我跟高遠在一起!”賀蘭雄低聲道。
“什么?高遠來居里關了?”賀蘭燕驚喜地叫了起來,一下子跳到了賀蘭雄的面前,險些將水盆掀翻在地。“這個家伙,真是討人嫌,不聲不響地到了居里關,竟然也不能看我?”
賀蘭雄抬手揮了揮,賀蘭銳會意地上前,端起水盆,向外走去。
“阿銳。去通知各位長老,讓他們都到我這里來。”
“是,族長!”
帳簾放下,賀蘭雄看著賀蘭燕。“他要大婚了,聽說婚期就訂在新年第一天。在扶風,葉氏的來使已經與曹天成商量好了一切細節。過不了多久,高遠就要從扶風出發,去迎接他的新娘了。”
賀蘭燕的頭慢慢地低垂下來。
“燕子!”賀蘭雄有些擔心地伸出手去,輕輕地撫著賀蘭燕烏黑亮麗的一頭長發。賀蘭燕卻忽地抬起頭來,臉上竟然帶著笑容,“這也沒什么,我早就知道了,哥。你干嘛跟我說這些?你專門叫我來,就是因為這件事嗎?”
如果賀蘭燕因此而悲傷,流淚甚至發怒,賀蘭雄反而更放心一些,此時看著賀蘭燕一如往常的神態。他卻更是不安起來。
“你沒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兒!”賀蘭燕的語氣顯得很輕松,“哥,在他離開扶風前往漁陽的時候,他和我就說得很清楚了,我知道,我們之間,是沒有可能的。”
“希望你真得放開了!”賀蘭雄嘆了一口氣。“你知道。今天高遠與我談了一些什么嗎?”
賀蘭燕搖搖頭。
“他邀請我加入扶風軍!”賀蘭雄道,“是加入,而不是以前的結盟。燕子,對于這件事,你怎么看?”
賀蘭燕沉默片刻,“哥。你一定很難過吧!”
“是啊,我很難過。”賀蘭雄道:“當初我們與高遠一起結盟的時候,雙方實力差不多,我們甚至要比他強一些,但現在。你瞧瞧,不過兩年時間,高遠已經是大燕的征東將軍,麾下擁有精兵強將數千人,擁有扶風,赤馬兩個縣的地盤,擁有居里關這樣一個給他打造兵器的基地,擁有四海商貿這個為他創造財富的商社,而我們,現在有什么呢?現在都成了喪家之犬了!”
賀蘭雄的聲音之中帶著悲愴。
“哥!”賀蘭燕挪到賀蘭雄的身邊,伸手抱住他的一條胳膊,“哥,你也不用妄自菲薄,你也是英雄好漢,只不過時運不濟而已,哥,現在草原之上亂象瀕生,危險重重,但也不是沒有機會,也許,我們能利用這個機會,增加力量,哥,你不是想著要做一個一統草原的大英雄么,沒準兒,現在就是機會。以前那些我們惹不起的大部族,走得走,衰落的衰落,再也不是以前那樣的龐然大物了。”
賀蘭雄慘笑起來,“我曾經也這樣認為,但今天與高遠一席話,讓我徹底的心涼了,妹妹,我永遠也不可能成功了,中原國家,不會容忍再有一個強大的匈奴部族出現,哪一個出挑,哪一個就是他們打擊的對象,高遠說,就算是他,也會出手的。”
賀蘭燕頓時呆了,“高遠說,他也會出手?假如這個人是你,他也會出手嗎?”
賀蘭雄默然,半晌才道,“烏氏就是看清楚了這一點,所以跑了,燕子,在接下來的時間里,哪一個部族有取代王庭,再次聚集匈奴部族的意愿,便將會迎來他們的猛烈打擊,無論是誰!”
“他們都想匈奴一直這樣亂下去?“賀蘭燕顫聲道。
“是,只有匈奴這樣一直亂下去,才不會對他們形成威脅。”賀蘭雄閉目道。
“族長,長老們都來了!”帳外,傳來賀蘭銳的聲音。
賀蘭雄坐直了身子,揉了揉臉郟,“請各位長老們都進來。”
賀蘭康,賀蘭捷,賀蘭敏等賀蘭部的長老們魚貫而入,這兩年來,隨著賀蘭部擺脫了那種隨時都會滅亡的命運,轉而蒸蒸日上的過程之中,他們的權力都被賀蘭雄一點點的剝奪干凈,現在,純粹是一個榮譽性的稱號了。
賀蘭部賴以生存的命脈,軍隊,被賀蘭雄牢牢地掌控在了手中。
“族長!”幾人盤腿坐在了賀蘭雄的下首,這兩年來,他們已經被賀蘭雄磋磨得沒有了半點脾氣。
“現在我們的處境,相信大家都清楚了,賀蘭部今后何去何從,不知幾位長老有什么看法?”賀蘭雄開門見山地問道。
幾人互相看了一眼,都有些意外,賀蘭康咳嗽了一聲,“以往不都是族長作主的么,現在,我們自然還是以族長之命是從。”
其它幾人,都是點頭稱是,“族長說該怎樣,我們就怎樣唄。”
“只要有口吃得,能安安穩穩地放羊牧牛,我們都沒意見!”
賀蘭雄聽出了話里話外的那一絲酸意,心里不由一陣煩燥。“各位,實話實話,我們賀蘭部已經到了生死存亡的關頭,一步走錯,就會招致舉族皆亡,此時此刻,我們更應當群策群力,而不是推娓。”
三名長老沉默片刻,賀蘭康低聲道:“族長,難道我們就不能一直住在這里么?背靠著高遠的扶風軍,安全上應當是沒有問題的。”
賀蘭康開了頭,賀蘭捷,賀蘭敏都是連連點頭,附和道:“此話說得有理,我們就呆在這里,現在草原上亂成一團,我們現在只余下五百騎兵,如果貿然插足其間,必然會招來滅族之禍,今天,哨騎不是回來報告說,連義渠這樣的比我們還要強的部落,如今都已被滅族了么?”
看著三位長老,賀蘭雄問道:“那各位想過沒有,扶風軍有什么義務一直保護我們?這里是他們的地盤,我們能一直賴在這里不走么?現在商路已經斷絕,沒有了財源,我們如何生活?”
賀蘭敏打量了一下屋里幾人,道:“族長,以往我們兩家不是一直聯合么?了不起還和以前一樣,我們幫他們扶風軍打仗,他們提供給我們土地,糧草,軍械。這樣過個幾年,我賀蘭部也可以休養生息,發展壯大。”
“這個法子可以考慮。”賀蘭康賀蘭捷立即附和,“反正我們回到草原之上,還是要打仗,而且生死不知,勝負難論,幫著扶風軍去打仗,即碼能有后援,不缺軍械。”
“高遠提出的是加入,而非結盟!”賀蘭雄低沉的聲音在帳內響起,“對此,各位長老有什么看法?”
“這有什么不同嗎?左右不過是幫他們打仗嘛!”賀蘭康道。
“當然不同,結盟,我們擁有很大的獨立性,而加入,我們將成為高遠的征東軍的一部分。”賀蘭雄嘆了一口氣,“我們將失去自主性。”
帳內沉默了下來,半晌,賀蘭捷站了起來,“族長,恕我直言,您的雄心壯志我是知道的,但現在時也勢也,這一條路根本是走不通了,如果不答應高遠的加入要求,只怕我們就得離開居里關,但離開了這里,只怕舉族都會性命難保,為整個賀蘭部著想,為這個大營里的老弱婦孺著想,我請族長同意加入征東軍。”
居里關內,高遠與白羽程兩人仍然沒有休息,反而是重新弄了幾個菜,對坐小飲,白羽程的酒量的確驚人,先喝趴下了曹天成,接著又與高遠對飲,絲毫不落下風。
“將軍,賀蘭雄與我不同,他是有雄心壯志的人,他會加入嗎?”白羽程問道。
“天成已經做了不少的工作。”高遠笑了笑,“賀蘭部的幾位長老,如今在四海商貿里,都有股份。”
白羽程咋舌道:“原來將軍早有布置。”
“也談不上布置,賀蘭雄沒有多少選擇的機會,他如果不答應加入的話,就只能離開居里關,他臉皮沒有那么厚,在拒絕了我之后,還呆在這里。但離開就意味著舉族覆亡的危險,相信他會做出正確的選擇。“
“可如果他被形式所逼而加入的話,以后說不定會有反復。”
高遠大笑著舉杯,“他是一匹烈馬,可我是一個更好的馴馬人,而且,以我征東軍的兵制,你以為他有機會反復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