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慈安坐在保康縣衙的大堂里,在他的身后,兩個扶刀的士兵默默地站在哪里,無論吳慈安走到哪里,這兩個人便像是影子一樣,即便是晚上睡覺,這兩個人也這樣扶著刀立在床前,搞得吳慈安是相當的氣悶,雖然那些強盜(吳慈安到現在為止還是這樣想的)并沒有禁止他回家,但是,他卻不想將這樣兩個影子帶回去嚇著家里人。
家里傳來了消息,一切安好,門前有人站崗放哨,沒有人闖進去,這讓他稍稍安心,保康失守后的第二天,侄子吳剛也回來了,是被那個滿臉刀疤的兇惡漢子帶回來的,被下了刀的吳剛像個雞崽子似的被這個家伙拎了回來,素有勇力的吳風在對方面前,毫無招架之功。
這伙自稱匈奴公孫部族的強盜讓吳慈安感到很是古怪,他們一反匈奴人劫掠之后迅速退走的風格,反而在保康縣城駐扎了下來,看樣子,竟然是想將保康縣據為己有,這不能不讓吳慈安大為震驚。
說這伙人不是匈奴人,但他們之中,的確有大量的匈奴人,這一點,吳慈安還是相信自己的眼睛的,他們出現在自己面前的幾個首領中,便有數個匈奴人。只有那個看起來負總責的,有一只鐵腳的家伙,不像,那家伙的口音倒像鄰郡扶風那一帶的口音。
他們的構成讓吳慈安摸不著頭腦,鐵腳的好似是領頭的,但對于那個年紀輕輕的小姑娘卻甚是尊敬,一口一個教頭,也不知他們是什么關系,那個被叫做教頭的女子,極少露面,整日便呆在縣衙的后堂,神情也有些抑郁。
除了這些。更讓吳慈安震驚的人是這些強盜的紀律,在他的心中,匈奴強盜窮兇極惡,每至一地,必然是雞犬不留,殺光,燒光,搶光,是他們一向的政策,但這伙人進入到保康之后。軍紀森嚴,別說是搶劫,連小偷小摸也禁絕,一些想趁亂發點小財的那些難民,被這些家伙拿出,當場便是大棍子抽得鮮血淋漓。
保康縣被占領的這段日子,卻是保康縣最平靜的日子,這種反差,讓吳慈安覺得有些荒謬。
縣衙里的衙役捕快們都能照常行動。即便他們仍然佩著刀,帶著鐵尺鎖鏈,這些強盜們根本不予以理會,保康平靜得便像是什么也沒有發生。當然,除了那些街上還沒有清理干凈的血跡。那一晚,抵抗的河間郡兵們要么被殺,要么俘虜。死了的人已經掩埋,但活著的俘虜被押出城后卻再也沒有回來,不知道去了哪里。
“這些強盜比河間郡兵的軍紀還要好!”這是剛剛從街上回來的吳剛向他稟報的。歇了兩天的吳剛帶著他的縣兵們重新上崗了,當然,他們沒有被發還武器,每人都手持著一根木棍,司職巡邏。
“城里的百姓反應如何?”吳慈安問道。
“關門閉戶了幾天,但現在該干什么還干什么,鋪子也都開門營業了,那些強盜們進館子吃飯,還照樣付錢啊!”吳剛很是有些感慨,他也是一頭霧水。
吳慈安想不明白,便也懶得去想,這些人如果真是要占據保康城的話,這樣做也許并不出奇,要是將人都殺光搶光了,他們占著一座空城又能如何?
“他們在忙些什么呢?”吳慈安嘴里的他們,自然是指這些強盜的首領。
“帶著他們的軍隊在加強城防,騎兵不時進進出出,看來是在哨探,我估計,他們是在準備應付嚴郡守的反擊。”吳剛道。
提到河間郡守嚴圣浩,吳慈安沉默了下來,嚴郡守不知這里的詳情,萬一貿然而動,只怕會吃一個大虧,這些軍隊既然有如此嚴明的軍紀,那戰斗力必然非同一般,相稱精銳的河間郡兵在破城之后,連一夜都沒有撐過,便被打成了一攤爛泥。
“叔叔,我們怎么辦啊?”看了一眼吳慈安背后那兩個泥雕木塑,吳剛哭喪著臉,他在想,以他們叔侄現在在保康縣的行為,就算嚴郡守將來拿回了保康,兩個一個助紂為虐,勾結匪類的罪名那是跑不了的。
吳慈安知道侄子在擔心什么,其實他何嘗沒有想過這一點?嚴郡守是一個什么樣的人,他怎么會不清楚,但眼下,自己騎虎難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別想那么多了,但求心安而已!”吳慈安拍了拍吳剛的肩頭,“如果我們不合作,這滿城百姓,還不知道會變成什么樣子呢,你看,現在的平靜就是對我們最好的褒揚,即便將來我們會有什么不測,但我們亦是上不愧天,下不愧地。”
外面響起了那個鐵腳將軍走路所特有的叮叮之聲,吳慈安心中一凜,對侄子道:“去吧,帶著你的人去好好巡邏,保一方平安,便算是盡職盡責了。”
吳剛答應了一聲,起身離去,與踏進大堂的步兵擦而過,即便已經與這位鐵腳將領多次照過面了,但他仍然還是忍不住去看了那只鐵腳一眼。很難相信,這樣一個瘸子,居然馬術精奇,箭法神準。吳剛知道這一點,是因為他看見過這個人在那一夜引弓發箭的模樣,箭下從來沒有活口。
“吳大人!”步兵沒有理會吳剛,而是笑容可掬地向吳慈安抱拳行了一禮。
“步將軍前來,不知有什么吩咐?”吳慈安站了起來。
“說起來就有些不好意思了!”步兵嘿嘿笑著,“我們來得急,這軍糧嘛,有些不夠吃了,雖說我們銀子是有些的,但也不好去街上店鋪去大量購買,您也知道,這些鋪子都是供城里百姓的,我們要是這樣一來,可就會將糧食價格抬高了,未免讓百姓吃虧,所以呢,想來給您說一聲,城里府庫的糧食,我們可要搬走一些了。”
聽著步兵的話,吳慈安真心覺得有些無趣,保康府庫便在這些人的控制之下。想拿糧食,又何必還來自己這里廢話?“糧庫本就在貴軍掌握之中,何必多此一舉?”
“這可不一樣。”步兵道:“糧庫有多少糧食,那都是有帳的,我們軍隊的軍糧供給,那也是有帳的,現在雖然事急從權,但該有的程序也還是應當有的。”他從懷里掏出了一張紙,“這是我寫給大人的欠條,等我們的軍糧到了。再如數歸還給糧庫。”
看著那張欠條,吳慈安眨巴著眼睛,心里那種荒謬的感覺愈來愈強,這就仿佛自己與對方是一伙的,但是分屬不同的體系一般,這伙強盜的來歷絕對非同一般。
看到吳慈安不置可否地收下了欠條,步兵笑咪咪地道:“吳大人可收好了,過些時日我還糧的時候,可是要收回欠條的。”
“步將軍放心!”既然對方要這樣脫褲子放屁。不管他們是出于什么原因,吳慈安都決定以不變應萬變。
“吳大人,這些時日,保康城中平靜如昔。您居功至偉,說來吳大人在這保康城中當真是德高望重啊,破城次日,城內本來是一片慌亂。但你的安民告示一出,立馬全城平靜,了不起。”
“當不得什么德高望重。不過是在這里生活的時間長了一些,認識的人多一些罷了!”吳慈安不冷不熱地道。
“這話說得好,人頭熟!”步兵哈哈大笑起來,“我聽說吳大人這些天連家都沒有回,一直呆在縣衙里,當真中勤政愛民的典范啊!”
“不是我不想回,而是您這兩們部屬,盡職盡責,連我上茅房都要跟一位進去,我帶著這兩位回家,算怎么回事?我與老婆睡覺的時候,可不想床前挺著這兩位彪形大漢!”吳慈安橫眉冷目。
步兵先是一愕,接著放聲大笑,指著吳慈安身后的兩個士兵,“你倆小子,怎么這么死心眼兒,讓你們在這兒,是保護吳大人安全的,吳大人可不是我們的俘虜,而是我們的同伴!以后不許這樣了。”
“我可不是你們的同伴!”吳慈安當即嚴詞以拒。
“吳大人可別這么說,現在城里頭的百姓,誰不知吳大人與我們是一伙兒的?”步兵笑咪咪地道:“吳大人,上船容易下船難羅,你不這樣覺得嗎?不管你愿不愿意,事實已經是這樣了。”
吳慈安又氣又急,卻又無話可說,事實本來就是這樣,一想到這些,一張臉便變得鐵青,這事兒,他辯無可辯,他無可奈何地想,不管怎么樣,自己的名聲算是完全毀了,即便將來嚴郡守休諒自己的苦衷,但卻也絕不會再用自己這樣與賊合流的家伙。
他無聲地嘆了一口氣。
后悔嗎?不!
公孫義匆匆一跑小跑著進來,“步將軍,騎兵巡邏隊在外頭抓了一個人。”
“是保康城里的人么?我們并不禁絕城內人外出,怎么將這個人抓起來了?”
“是。是城里的富紳錢坤的人。我軍不禁絕城內人出外,原本是考慮著城內外要互通有無,一些生活物資也需要從城外運進來,但此人出城之后,一路遠行,而且行蹤鬼祟,我們的哨騎是在五十里外將他抓獲的。”
“哦,五十里外,有什么收獲么?”
“步將軍請看!”公孫義從懷里掏出一個小銅管,遞給了步兵。
打開銅管,從內里倒出一卷紙來,展開一看,步兵不由冷笑起來,“不錯不錯,我軍有多少騎兵,多少步卒,打聽得一清二楚嘛,連我軍加強城防,以圖占據保康也猜出來了,嗯,吳縣令,你來瞧瞧,在這封信里,你可是我們的同伙哦!”
步兵將信紙遞給了吳慈安,直看得這位縣令雙眼冒火。“清者自清!”他將這卷信紙丟在了案桌之上。
步兵笑聲之中站了起來,“將這個錢坤抓起來,押到城樓之上,砍頭,錢家抄家,所有財產盡數抄沒,錢家其它人等,抓起來送去做苦役!”
“明白了!”公孫義轉身大步離去。
“吳縣令,我們有菩薩心腸,卻也有霹靂手段,你還是多多叮囑一些有同樣心思的人,不要以身試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