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尉然趴在雪窩窩之中,絲絲寒意透過甲胄,鉆透棉衣,滲進貼身的羊絨背心,只覺得渾身都快要凍僵了,手上戴著手套,但仍然覺得五指僵硬,他不停的蜷曲手指,活動血脈,他們已經在這個雪窩里埋伏了整整半天了。
天空異常陰沉,雖然再沒有下雪了,但風卻一陣緊似一陣。
“師長,喝一口吧!”親兵遞過來一個皮囊,內里裝著烈酒,這一次出來,嚴鵬也是傾其所有,搜羅了統萬城中所有的烈酒,每個士兵分得了一小袋,以用來抵御嚴寒,出來之時,他們并不知道顏乞會不會派出援軍,什么時候派出援軍,只能被動地加以等待。
顏乞絕不會坐視磨延咄被攻擊的,他一定會派出兵馬接應。羅尉然在心中給自己打著氣。提起皮囊,小小的抿了一口,一股火線從喉嚨之中流下去,小腹之中騰地升起一股火焰,暖意從那里迸發身體似乎有了一些知覺。
將酒囊隨手放在面前的雪地之上,羅尉然蜷起雙腿,用手用力的揉著腿上的肌肉,不知道賀蘭燕那里怎么樣了?磨延咄手下本有上萬騎兵,攻打都播寨附近的寨子,傷亡應當不小,但賀蘭燕手中也只有四千余騎兵,這一仗雖然是突襲,只怕也不會好打。而自己這個方向,顏乞要么不來,要么來得就肯定不是小股人馬,自己要撐多久,才能撐到賀蘭燕來援呢?一天,還是兩天?
他心中著實沒底。
眼光不經意地掠過放在面前的皮囊,卻突然凝住,皮囊內的酒似乎受到了什么震動,正在內里起伏不定的流動,他身體微微一震,一下子趴了下去,將耳朵緊緊地貼在雪地之上。片刻之后,他滿臉喜色地抬起頭來,“來了,來了!通知下去,準備戰斗!”
親兵也是一臉興奮地鉆出窩窩,一溜小跑著向兩翼奔去。
對于士兵來說,戰斗并不是可怕的事情,可怕的是戰前的等待。
兩翼,所有的弩兵們小心翼翼地從懷里掏出還帶著體溫的弓弦,將其上到床弩和臂張弩上。這種鬼天氣之下,如果不保管好弓弦,只消一兩天功夫,這弦便算是廢了。
弓弦絞緊,一支支床弩被絞了上去,一支支閃著寒光的床弩從雪地里探出猙獰的面容,遙遙對準那一條大道。
更多的臂張臂上箭,然后放在士兵的腳邊,每個士兵手中至少有兩支臂張弩。五十支弩箭,為了裝備他們這支出城作戰的軍隊,嚴鵬傾其所有,如果這個時候有一支東胡軍隊突然對統萬城發動攻擊。就會發現統萬城上的遠程打擊簡直是一塌糊涂,幾近于無。
視線之中,出現了黑壓壓的騎兵,他們似乎很著爭。戰馬被拖成長長的長蛇陣,正在雪地之上疾馳,無數的馬蹄揚起雪粉。在他們身后形成了一條滾滾的雪龍。
“是慕容昆!”羅尉然冷冷地道,顏乞身邊的最主要的將領之一,沒有想到竟然是他領兵來援。看著他身后的那條條的馬隊,羅尉然心里也有些發冷,他娘的,起碼有上萬騎,騎兵上千,無邊無際,騎兵上萬,接天連地,自己這里只有五千余步卒,卻要對陣上萬騎兵,這要在過去,簡直連想都不要想。
“傳令兩翼,聽我號令,截擊中部,前鋒部隊交給方陣,兩側給我著力打擊他們的中部,射光他們手中所有的箭,才允許撤退到方陣之后組建第二梯隊。”羅尉然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提起長弓,從身邊拿起了一支特殊打造的箭支。
東胡騎兵絲毫沒有提防這里是不是有埋伏,事實上,在他們眼中,這里與其它地方并沒有多少不同,唯一的只是這里多了一些起伏不定的丘嶺,但在他們的眼中,這與通衢大道也沒有多少區別,戰馬狂卷,靈活地在丘嶺之間穿行。羅尉然的眼神愈來愈冷,就在敵人的前鋒已經無限接近他的u字形埋伏的底部,中段已經完全進入埋伏之后,他霍地挺身而起,張弓搭箭,伴著尖厲的嘯叫之聲,這支下達號令的鳴鏑直飛上天。
慕容昆正在中軍之中,聽到那尖厲的鳴鏑之聲,他心頭大震,猛勒戰馬,戰馬長嘶從立而起,然后,他便看到了自隊伍的兩側遠處,巨大的弩箭自雪地之中噴涌而出,如同來自地獄的死蛇之鐮,撲向了他的隊伍。
只是拿眼一掃,他便有些魂飛魄散,這第一波自左右撲過來的床弩,只怕不下兩百支。
慕容昆以前在攻擊遼寧衛的時候,曾看到過遼寧衛城之上,鋪天蓋地射下的床弩有如此之多,他從來沒有想到過,在原野之上的野戰之中,居然也會碰到如此多的床弩,他大叫一聲,一下子從馬上翻了下來,躲在了馬后。
交相夾擊的床弩無情地撕破了騎兵的身形,不管是人還是馬,正面挨上一擊床弩,都是粉身碎骨的下場,耳邊慘嘶之聲不斷,重物墜地的聲音響成一團,慕容昆又驚又怒地抬起頭來,看到他的中軍大旗竟然也緩緩地倒了下來。
隊形太密集了一些,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之下,這一波床弩的損失,多的讓人難以承受,整個騎兵隊伍的中段,完全亂了套。
但這不是結束,床弩之后,飛蝗一般的弩箭帶著啉啉的聲音再一次從雪地里升起,鋪天蓋地地射向中段的東胡騎兵。
猝然遭襲,東胡騎兵們慌亂到了極點,特別是中軍大旗的倒下,更是讓他們有些恐懼,中段幸存的騎兵們各自打馬,向著床弩飛出的地方撲了出去,床弩射速慢,這是眾所共知的,在敵人上好第二支之前,他們還有足夠的時間,撲到伏兵跟前。
但迎接他們的,卻是黑壓壓的臂張弩。
慕容昆的一聲不要還沒有叫出口,便看到撲出去的騎兵們整整齊齊下餃子一般地從馬上栽倒,潔白的雪地之上,傾刻之前鮮紅殷殷。
中段遭襲,前鋒部隊亦是大亂,最前方的約二千騎兵不約而同地勒馬,后隊已經撥轉馬匹,準備回援。
就在此時,第二支鳴鏑響起,前方傳出轟然巨響之聲,如風鬼魅一般,雪地聳動,數千個身上還披著厚厚的積支的人就這樣從雪地里站了起來,就在東胡騎兵的眼皮子底下,堅起了巨大的盾牌,一支支長槍從盾牌之后伸出來,一層一層,如同全身長滿倒刺的怪物,在如雷的鼓聲之中,吶喊一聲,竟然向前齊齊推進了三步,然后又是一聲鼓響,再一次吶喊,又向前推進了三步。
這是羅尉然的三千步卒方陣,伴隨著沉重的鼓點,他們緩慢而又堅定地壓向戰場。
東胡前鋒將領毗頓,此時做出一個正確的決定,他沒有回身去援救中段騎兵,而是堅定地向著前方的步卒方陣沖去。而后隊的將領卻沒有他這么明智,竟然拼命地摧動著本部人馬向著中段涌進,這讓本就混亂不堪的中段更加亂了起來。
慕容昆氣得只想大罵,可惜此時,他的中軍大旗倒下,他身邊的號兵們都倒了下去,他的軍令在這混亂的戰場之上,竟是一時之間無法傳遞下去。他眼睜睜地看著伏兵們的第二支床弩弩箭延伸了射程,向著后面的部眾飛射過去。
“豎起我的將旗來!”他吼叫著從已經死了的戰馬后站了起來,大聲咆哮著。
幾個東胡兵擎起已經從中一折為二的慕容昆將旗,使其重新在風中招展,這一招果然管用,混亂的東胡人因為慕容昆的將旗再一次立起而大為鎮定。
“中段還活著的,分出人馬,向兩側攻擊,攻擊他們的弩箭手。后段人馬,立時繞道攻擊他們的背后,給我殺光這些王八蛋!”慕容昆咆哮著,看著遍布雪地的人馬的尸體,心在滴血,只怕僅僅是這幾波襲擊,自己的麾下就倒下了近兩千人。
顏乞大將軍算錯了,統萬城的嚴鵬并沒有去攻擊都播的磨延咄,而是在半路伏擊自己這支援軍,換句話說,對方的將領做出了這個圈套,而顏乞大將軍和自己卻是毫無知覺地一腳便踏了進去。
此時的他,心中很驚慌,但卻仍然要裝得若無其事,胸有成竹,通過剛剛的幾輪攻擊,他已經大致判斷出敵人的兵力最多五六千人,以五六千人步卒對戰上萬騎兵,這不是一場對稱的戰爭,但對方卻仍然有恃無恐地發動襲擊,只能說明對方有把握將自己留在這里,對方的依仗是什么?
慕容昆想到了賀蘭燕那一直游蕩在外,而本方一支沒有抓住他們蹤跡的那支騎兵。
一定會是那支騎兵。慕容昆的背脊涼嗖嗖的。穩定住形式,迫退兩翼的箭手,接應回前鋒將士,馬上回撤。
但這樣做帶來的后果,便是將東岸的控制權完全交到了征東軍手中,來自寧遠和靜遠的后勤輜重再也無法送到軍中,慕容垂不敢想象,此時在先鋒城下還多達三萬的騎兵,一萬余步卒,一旦失去了失勤支援,將會是一個什么下場。人還可以忍饑挨餓,馬呢?只消餓上一天,這些戰馬就會失去戰斗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