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沈心如，電子工程專業，去年畢業。我運氣不錯吧，剛來兩個月就找到工作……你叫什么，應聘的什么職位，是不是跟我一樣培訓后去研發中心？”
學好數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
高考前報自愿時不信，如愿考上美術學院后更不信，直到被碰得頭破血流，林薈嫻才真正理解到父母的良苦用心。
就在三天前，滿懷激情來特區尋夢的她打了退堂鼓，正收拾行李準備回老家，無意中看到一則招聘兩名美術專業本科以上人才的信息。抱著試試看的心理，她背著行囊來到工業大廈十樓，給NB電氣人力資源部胡經理遞了一份精美的簡歷。
山窮水復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就在她對這個城市已經厭惡到極點，正打算回老家當美術老師時居然被錄用了。
培訓期三個月，月工資兩百，包吃包住，并根據特區政府的相關規定交納保險。林薈嫻欣喜若狂，一填完所有表格、辦完所有手續，就按小紙條上的地址，迫不及待的找到香港NB電氣（中國）有限公司剛租下的宿舍。
說是宿舍，其實就是兩排老舊的大廠房。不過胡經理說過，辦公區和生活區正在建設，下半年就能搬進去。
守得云開見月明，一切都變得那么美好，只是她一個學美術的，在一群沒有共同語言的電氣工程、電子工程等專業的理科生中感覺有些孤獨。
沈心如那一臉理所當然的表情，讓林薈嫻都不好意思開口，不回答又不禮貌，只能坦言道：“我叫林薈嫻，蘆薈的薈、嫻熟的嫻，美術專業，畢業兩年了，運氣的確沒你好，直到今天才找到工作。”
跟剛才碰到的那幾個男同事一樣，沈心如也感覺非常意外，追問道：“美術專業，那有沒有說將來分到哪個部門？”
林薈嫻坐到嶄新的木，一邊好奇的東張西望，一邊敷衍道：“沒說，只是讓我先過來報到。”
“工資待遇呢？”
“應該差不多吧，”生怕人家比自己多沒面子，林薈嫻連忙岔開話題：“心如，你來得比我早，知不知道什么時候開始培訓，培訓內容是什么？”
沈心如摘下眼鏡，搖頭笑道：“我是真不知道，這兩天就這么歇著，整天無所事事。不過伙食倒不錯，兩葷兩素，米飯管飽，午飯和晚飯過后還有水果和飲料。前面那些男生昨晚起哄問有沒有啤酒，今天中午公司居然真派人送來十箱，想不想喝，想喝我去幫你要一瓶”
進來時曾暗數了一下，這次大概招了三十多人，工業大廈那邊還在源源不斷的招。這么多人光吃飯不做事，還要發工資，林薈嫻甚至有些擔心長此以往公司能不能吃得消。
正聊著，一輛黑色豐田轎車和一輛卡車緩緩駛到舊廠房前。
所有人都涌出去了，林薈嫻也不例外，擠在人群里想看看董事長和總經理長什么樣。
然而董事長沒來，李總經理也沒來，下車的居然是一個很陽光很帥氣的大男孩。
“大家好，我叫章程，根據劉總和李總的安排，接下來的三個月，將由我來負責大家的培訓。”
開什么玩笑，這里隨便挑出一個學歷都是本科或本科以上，哪輪到一個連微積分都沒學過的孩子來培訓？
看著他們笑得前仰后合的樣子，章程順手接過張兵遞來的花名冊，也笑道：“怎么，大家不相信？俗話說有志不在年高，你們可千萬別瞧不起我啊，不然將來丟人的那個肯定不會是我。”
最前面那個笑得最兇的眼鏡樂了，笑得上氣不接下氣地說：“沒……沒有，我們沒有瞧不起你，只是這個安排我們更希望由劉總或李總來親自宣布。”
章程可不認為自己有什么王八之氣，大姐夫劉思偉他們之所以相信，是因為他用一個又一個成功證明了自己，而眼前這一切也都是他意料之中的事。
“黃麗安先生，花名冊上顯示您來我公司應聘之前，一直在省理工大學電氣與自動化技術應用研究所工作。聽說研究所有一個智能型觸點投切開關無功補償裝置的研究項目，您能否告訴我到底有沒有這回事當然，如果這涉及到國家機密，您可以不說。”
令所有人倍感震驚的是，章程竟然若無其事的用一口流利的英語反擊。似乎擔心別人聽力不過關，語速還刻意放得很慢。
黃麗安心中一凜，下意識地用英語回道：“是有這么一個項目，我也曾是項目小組的一員，只是因為種種原因半途而廢了。”
章程微微點了下頭，又問道：“黃先生，你們的研發思路，是不是打算在普通交流接觸器的基礎上，對其進行結構改造和智能化控制，再配以適當的電容投切電路，專門用于電網中電容器組的投切，從而實現對電網進行無功補償，以提高電網功率因數的效果？”
“是的，不過您是怎么知道的？”
章程聳了聳肩，沒有再說英語，而是用一口標準的普通話似笑非笑地說道：“黃先生，首先我可以很負責任的告訴您，思路非常正確，完全可以做到。但我還要遺憾的告訴您，這項技術德國東門子公司早在六年前就已經掌握了，如果您曾經的同事需要借鑒，我或許可以幫他們定購一兩個。”
“這怎么可能……”
“你們能，別人一樣能，一切皆有可能！”
章程沒有繼續在這個問題上糾纏，一邊環視著目瞪口呆的眾人，一邊面無表情地說：“各位未來的同事，請原諒我現在只能這么稱呼，剛才跟黃先生的交流也許有人能聽懂，也許有人聽懂一部分，也許有人一點都沒聽懂。專業術語太多，可以理解，但半年后如果再一點都聽不懂，那我只能以曾經的同事來稱呼了。”
一個英語不太好的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脫口而出道：“我是來搞電氣工程研究的，又不是應聘來當翻譯。”
“那您能不能告訴我國內在電氣工程研究方面，跟西方發達國家有多少年的差距？能不能告訴我一旦公司將來派您出國工作，您怎么跟國外的同事或同行進行交流？甚至都不用等到將來，因為過幾天就會有一位香港的電氣工程博士會過來跟我們共事，如果他聽不懂普通話，而您又不會說粵語，該怎么辦？”
正如人家之前所說，有志不在年高。經過一番短暫交鋒，誰也不敢再小瞧眼前這個十六七歲的大男孩了。
甚至有一個瘦得像電線桿似的研究生舉手問道：“章……章……章同事，你是說我們這些人將來都會有出國的機會？”
“是的。”
章程一臉嚴肅地確認道：“諸位或許不太清楚，根據國家相關規定，我公司未來的銷售額只能有百分之三十在國內產生，這就意味著想生存就必須打開國際市場。商場如戰場，只有知己知彼，才能百戰不殆！如果不走出去，我們怎可能做到知己知彼？如果不走出去，我們又怎能做到百戰不殆？”
公費出國，以前感覺那么遙遠，現在發現原來居然這么近。
在場的都是精英，都是這個時代的弄潮兒，都是帶著夢想滿懷激情來到這個城市的。
他們并不認為章程是在開玩笑，因為此時此刻他們猛然意識到自己所供職的并不是國營企業，也不再是研究所，而是香港NB電氣（中國）有限公司，一家在英女王頭像下注冊的公司。
如果說特區是一扇窗，那NB電氣就是一扇門，一扇能實現夢想的大門，章程無疑就是那個幫他們打開大門的人！
激動、興奮、驚喜交織在一起，要是在其他地方面對其他人，他們肯定會吶喊尖叫。
然而，他們面對的是章程，面對的是一個才十六七歲的大男孩。強烈的自尊心讓誰也干不出那樣的事，丟不起那樣的人。
“好啦，我們開始吧。”
畫了一個巨大的蛋糕，把所有人都鎮住了，章程趁熱打鐵地指著卡車，意氣風發地說：“除了最新的電氣工程、電子工程、電力系統、控制科學與工程等方面的學術期刊和書籍，車上還有近千種在亞洲地區所能買到的質量最好、功能最強、價格也是最昂貴的電氣元件。一部分是我的個人收藏，一部分是公司財產，感興趣的去開開眼界吧。”
對這些未來的研發人員而言，卡車上的東西跟出國具有同樣的吸引力。章程話音剛落，便一個個爭先恐后地圍了上去。
一本書幾十美元，一個拳頭大的玩意兒就值幾百塊。張兵生怕有個閃失，急忙大喊道：“別搶別搶，都給我小心點！這一卡車東西值十幾萬，特別是那些書，搞破了你們有錢都買不到！”
“能買到的我還不看呢。”
一個戴著眼鏡的家伙瞄了他一眼，旋即猛地往人縫里一鉆，只剩下屁股撅在外面。
張兵氣得牙癢癢，正準備把這個不守規矩的家伙揪出來，一個文質彬彬的小伙子拍拍他肩膀，似笑非笑地說：“領導，公司買來就是給我們看的，麻煩您讓一下，千萬別讓這十幾萬白花了。”
求知若渴，這才是一個研發人員應有的品質。
章程滿意的點了點頭，正準備讓開車送他來的大姐先回去，突然聽見身后有人問：“章……章……章同事，我們呢，我們看什么？”
“不好意思，我差點搞忘了。”
章程拍了下腦門，一臉歉意地說：“企業管理的同事請過來，后備箱里有一套國際標準化組織去年三月頒布的質量管理和質量保證系列標準，簡稱ISO9000—9004質量保證體系。很抱歉現在只能采購到英文版，看起來或許會很吃力，但還是希望大家能看懂看透。”
研發中心的有事干，儲備干部也有事干，林薈嫻赫然發現就自己一個人閑著，急切地問：“那我呢，我應聘的是設計師，學得是美術專業。”
“你叫林薈嫻吧，你可是我們公司現階段最急需的人才。”
章程送上一個燦爛的笑容，指著車上的大姐說：“從明天開始，章女士會帶你去全市最好的酒店賓館參觀，在感受氣氛的同時，請你從藝術的角度去觀察、評判那些開關、插座和接線盒，再想想怎么做才能讓它們更大方、更美觀和更實用。”
林薈嫻看看他，再低頭看看車里的章慧，半信半疑地問：“就這么簡單？”
“一點都不簡單！”章程臉色一正，煞有介事地說：“林小姐，想正式成為NB電氣的設計師，你必須在三個月內拿出兩套設計方案。”
“設計理念呢，總得有一個大方向吧？”
這個問題問得也太外行了，不過眼前只能矮子里面挑將軍，章程略作沉思了片刻，笑道：“高端大氣上檔次，還要人性化！照這個思路設計應該能過關，聽清楚我說得是過關，因為一個優秀的設計師應該有自己的理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