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了半杯水后,安婆婆又疲憊地閉上眼睛,言嬤嬤便搬了張椅子在她床邊坐下,面上略略浮出幾許復雜的神色。頂點小說,
她們倆相認在豆蔻年華,一同被分到崔文君身邊當差,后來又一同跟隨崔文君從清河到長安,再一塊進入長香殿。在那段青澀又張揚的年紀里,她們是崔文君在這香殿內名副其實的左右臂膀,一直到那個孩子出生……言嬤嬤看著面帶死灰的安婆婆,輕輕搖了搖頭,有些惋惜,有些遺憾,還有些悵然。一直以來,她都覺得崔先生是個很好的主子,向來賞罰分明,從未無緣無故打罵下人,并且極為護短。無論是在崔府還是在長香殿,崔先生都不會允許旁人私自責罵她身邊的人,若有人敢這么做,事后先生定會雙倍找回來。
“那個孩子,是小姐的?”不知過了多久,終是安婆婆打破沉默,平靜地問出這句話。她重回玉衡殿后,言嬤嬤從未來著看過她,如今忽然過來,多半是做最后的告別。她知道,依崔文君的性子,也只有得到她心里希望的答案,自己眼下才得依舊好好躺在這,言嬤嬤也才會被允許過來看她。
只是言嬤嬤卻沒有回答她這個問題,反問開口問了一句,語氣里帶著濃濃的懷念:“你還記得,我們剛隨小姐進長香殿的那段日子嗎?”
安婆婆道:“記得,以前在香院時,明明好些事都記不太起來了,但自從回到玉衡殿后。那些記憶反一點一點被找回來了。”
言嬤嬤道:“你可還記得,有一次你被搖光殿的一位香師欺辱,那時小姐還不是大香師身邊的侍香人,卻一聽說這件事后,馬上去找那位香師,強逼他給你賠罪。”
安婆婆沉默了一會,才道:“怎么會不記得,小姐為這事,還被大香師罰閉門思過一個月,并且一餐只能送一個饅頭和一碗白水。那時我恨不能替小姐受罰。”
“小姐就是這樣。一直沒有變過。”言嬤嬤看著安婆婆,面上有些動容,聲音緩緩,“只要是身邊的人。小姐寧愿自己受罰。也不會讓自己人受委屈。”
安婆婆怔了一下。追憶的眼神收回,探究地看向言嬤嬤,似聽明白了言嬤嬤話里的意思。眼神慢慢黯下,面上的死灰之色又重了一分。
“小姐還在猶豫,這么多年,她心里從未放下那個孩子,你不知道小姐心里的煎熬。”言嬤嬤嘆了口氣,聲音里帶著濃郁的傷感,“安嵐姑娘剛剛來看過你了,還特意去正殿外求見小姐,她在外等了一個多時辰,小姐也在殿內干坐了一個多時辰。”
“那孩子很難過吧……”安婆婆低聲道,聲音里帶著不舍。
言嬤嬤又看向安婆婆:“卻是很難過,還哭著求了丹陽郡主,但到底也沒能見上小姐一面,只是,小姐也因此,無法下決定。”
安婆婆微訝,隨后默然。
“這毒既然是安丘先生給你下的,小姐就定會給你找回公道,只要你的心還是偏向小姐。”言嬤嬤說到這,又長長嘆了口氣,“我如今也一把年紀了,沒剩幾年可活,唯一希望,就是能看到小姐能解開這個心結。”
安婆婆沉默了許久,才問:“我還有幾天可活?”
言嬤嬤遂看了安婆婆一眼,片刻后才道:“大夫說若沒有解藥,這么下去,也就六七天的事。”
安婆婆閉了閉眼,復又睜開,再問:“安嵐,如今怎么樣了?過得可好?”
“有天樞殿的廣寒先生護著,自然是再好不過了。”言嬤嬤想了想,又道,“對了,后天中秋,是長香殿的香師夜宴,安嵐姑娘亦會參加,想必那香師玉牌也是她囊中之物。”
“是啊,都已經快中秋了。”安婆婆恍惚了一陣,才道,“那么,就等過了中秋節吧。”
言嬤嬤目中微詫,有些不確定地打量著安婆婆,張口想問,只是遲疑了一下,又閉上了。安婆婆又閉上眼,面上的死灰之氣很重,沒有再說話的意思。
言嬤嬤回到崔文君這邊時,瞧著崔文君有些出神地坐在燈下,安靜的像個雕塑。
言嬤嬤看得心里難受,只是還不等走進,崔文君忽然開口:“去安婆婆那了?”
“是。”言嬤嬤低聲道,“正好她醒過來一次。”
崔文君依舊那么坐著,連動作都不變一下,聲音淡淡:“說什么了?”
言嬤嬤一邊檢查桌上的茶水,一邊道:“也沒說什么,就是大概問了問她這幾個月的事。”她說著就給崔文君重新倒了杯熱茶,然后接著道,“先生仔細身子,思慮過多亦會傷身啊,早些歇息吧。”
崔文君因心思全都放在白純留下的謎題里,也沒有深究,隨口問了幾句后,便又沉默下去。
而此時,天樞殿這邊,安嵐沐浴后,因今兒實在太累,頭甚至有些疼,胸口亦是悶得難受,便打算早點上床,無論如何定要養足精神,以應對近在眼前的香師夜宴。
只是她才躺下,就發覺有人進屋,以為是侍女,便道:“你們都去歇,不用伺候了。”
但話才落,她遂聞到那股再熟悉不過的氣息,一愣,隨后從床上起來,掀開帳子,就瞧著一個頎長的身影伴著輕柔的燭光行來,可不就是白廣寒。
“先生?”她就要下床,白廣寒卻示意她坐著,一邊往香幾那走過去,一邊道:“今日你心神消耗過大,平日里點的安神香作用便不大了。”他說著便就給她換了他親自帶過來的香,點上后,走到她床邊,將手里那個掐絲琺瑯的雙層香盒給她,接著道,“這些天,你便用此香。”
安嵐接過,打開,輕輕聞了聞,那味道很是縹緲,空靈,聞之有種身心為之滌蕩之感。
她詫異:“這是什么香?”
“前些日子配出來的,還未取名。”他一邊說著,一邊脫了外衣,然后往她床上坐下,再將鞋給脫了。安嵐習慣性地往里讓了讓,只是隨后就回過神,有些遲疑著道:“先生,要留在我這?”
“會讓你困擾。”他問,聲音淡淡。
“不會。”她搖頭,待他躺下后,如在合谷時那般靠過去,輕輕抱住他的腰,遂發覺他的體溫似乎比前幾日涼了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