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嵐覺得心臟有一種說不出的疼,卻又不知究竟是為他,還是為自己,或是為崔文君,為安婆婆……那一刻,她腦海里閃過很多人很多事。
她從不后悔遇見他,跟隨他,傾心于他。
這些事,亦從不曾動搖過她內心的追求。
如果人生再重來一次,她知道自己一樣會走上這條路,也一樣會愛上他。
良久,安嵐才轉過身,抬起臉:“先生一切都算計好了,包括讓我的香境融入先生的香境,先生是不是一開始就預料到我一定會答應。”
景炎垂下眼看著她,目光清澈而溫柔:“我并非先知,做不到任何事情都能提前預知,只是……若要這么想,也并非不可以。”他說到這,替她撥開拂在臉上的發絲,手指留戀地在她臉頰上滑過,“沒錯,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能讓你的香境融進我的香境。如果這一次你不愿,我不會勉強,但定還會有下一次,因為只有這里,才是這件事的終點。”
只有兩人心意相通,雙方都心甘情愿把自己的一切都交到對方手里,他們的香境才能達到完美融合,他也才能順利將涅槃渡到她的香境內。而他無論是在實力上還是在經驗上,都是她不能比的,再加上一開始她就知道她的香境之門在哪里,所以,眼下即便雙方都能影響這個融合之后的香境,但真正的主控權其實還是在他手里。
主控權在誰手里,生死大權就在誰手里。
他看著她烏黑的雙眸,忍不住抬手,輕撫她的眉尾。
她本就是一顆寶石,不幸蒙塵。幸得在他手里綻放出奪目的光彩,而這光彩連他都為之傾心。
他指尖的動作輕柔,像是在清理自己的心緒,費了這么多心思,等了這么長時間,下了這樣大的一盤棋,拉著整個長香殿一起上演這樣一場生死大戲。竭盡所有。終于達到他的目的,可以解除涅槃了。
她是他培養起來的,只有她能與他的香境融合。是他完美的替身。
但,諷刺的是,要殺她,就必須先愛上她。要她的真心,就必須付出自己的真心。
他一開始就清楚。這份愛不容一絲虛假,機會就放在眼前,別無選擇。
所以,想要活下去。就得先將自己的心碾碎。
安嵐微微蹙起眉頭,景炎的指尖輕輕撫平她的眉心,聲音低沉。語氣輕緩:“你已經感覺到涅槃的力量了。”
安嵐點頭,那種炙熱感并不在身體上。而是在心里,在靈魂深處,那是狂暴的,肆虐的,無法控制的,可以焚毀一切的力量。
“先生想怎么做?”她此刻才終得明白,這么多年,他面對的是這樣的威脅。她心里很難受,那等酸澀的,疼痛的感覺將一顆心脹得滿滿的。
景炎道:“要化解涅槃,只能任其焚燒。”
然而涅槃并非是來自他們的香境,涅槃是入侵之物,因而若是任其焚燒,等于是自殺。所以,唯一的法子是,讓一個人的香境與他的香境融合,以便他將涅槃渡過去,由此他才得真正脫身。只是,被渡過去的涅槃,不會再受到控制,必定會如天火降臨,直接焚毀一切。那承接涅槃的人,除非能忍受得住天火的焚燒,否則不可能活命。
當年景炎之所以會答應將一部分涅槃渡給白廣寒,是因為白廣寒向他保證一定能承受,并且他當時已差不多失去了自主意識,所以他順從了白廣寒的意思,他以為白廣寒能扛得住,卻未想……
他將這些,都緩緩道出,未有一絲隱瞞。
安嵐怔了許久,垂下眼,有些不知所措,只是片刻后就抬起眼,看著他,臉色微白,但并未多言,只是等著他的決定。
稚嫩的臉上是與年齡不相符的冷靜,那份信任,讓人心疼。
景炎沉默地看了她許久,然后輕輕搖了搖頭,笑了,融融的笑意襯得那烏發俊顏愈加清貴無雙。
他捏了捏她的臉:“別緊張,我曾說過,在這之前,還有一日一夜之約。”
安嵐搖頭:“眼下情況,怕是不能夠困住先生了。”
若是香境沒有融合,她還能將“門”掩去,但香境融合,她又經驗不足,若是認真以對,她當真困不住他。
“嗯,情況有變,所以無需你困住我一日一夜。”景炎頓了頓,才道,“而是我給你一日一夜的時間。”
“為什么?”安嵐定定地看著他,既然香境已經融合,他有了真正的主控權,他完全可以馬上將涅槃渡到她的香境中,然后脫身出去。
景炎輕輕道:“給你機會。”
你的選擇,就是我的選擇。
一日一夜,一生一世,你是愿意沉浸在香境里的美滿,還是愿意醒過來面對現實的殘酷,痛苦,悲傷,以及高處永遠的孤寂。
“聽說新娘子不僅是個大美人,還是個有名的才女,琴棋書畫樣樣精通。”
“那白府的公子也人中龍鳳,那可是連圣上都贊不絕口的人,要不是他們兩家自小就定了親,白家的門檻不知要被踏平多少。”
“真是門當戶對,郎才女貌吶。”
“恭喜恭喜,可喜可賀啊!”
“快快快,要拜堂了拜堂了!”
自她下轎后,周圍的爆竹聲議論聲賀喜聲就不絕于耳,并且人影晃來晃去,鬧哄哄的,蓋頭擋住了視線,她什么都看不清,跨進白府后就開始暈頭轉向,幸好有喜娘一路扶著往里走,只是她心里多少還是有些慌,身邊的丫鬟都不知去哪兒了。白府很大,她從正門進來后,不知邁過多少門檻了。安嵐覺得自己越來越緊張,待喜娘讓她停下時,她兩手都已汗津津。今日天還下了小雪,但她卻出了一身汗。
喜娘在她耳邊低聲道:“要拜堂了,新娘子別緊張,新郎官已經在你身邊了。”
安嵐不由微微轉頭,卻也只看到一個衣擺,還有衣擺下面的靴子,其實這等于什么也沒看到。但興許是知道這個人就是自己的夫君了。那一眼之后,她心臟的跳動禁不住快了幾分,面上也熱了幾分。
一直聽聞白家公子能文能武。是人中龍鳳,兩人雖自小就定親,但她卻一直無緣見對方,也不知究竟生得何種模樣。是不是真如外人說得那般好。
胡思亂想了一陣,直到坐到新房里。新郎將要掀開頭蓋時,她才回過神。然下一瞬,頭蓋就被掀開了,她頓覺得眼前一亮。下意識的微微瞇眼,只是馬上就睜大了眼睛。
站在她面前的男人,長身玉立。烏發俊顏,手里握著一桿喜秤。眉眼含笑地看著她。
而她竟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明明從未見過的男人。
“新郎官太俊俏,新娘子看呆了。”有人吃吃笑了一句。
她回過神,整張臉頓時全紅了,一直紅到耳朵上,胭脂都蓋不住。
屋里一陣善意的哄笑,他和她喝合巹酒,她心里優似被灌滿了蜜,總忍不住偷偷瞄他,似怎么也看不夠似的。就連夜里,她在他懷里時,她都不覺得有一絲陌生和恐懼,就好似他們一直以來就這么親密。
她既高興又羞怯,偷偷問他一句:“夫君信不信天賜良緣?”
他撫了撫她的頭發,在她眉間輕輕一吻:“為何問這個?”
她滿心的歡喜,試探地抱住他,再慢慢收緊胳膊,臉埋在他的胸膛上,聲音里含著蜜:“我覺得,我和夫君就是天賜的良緣。”
他撫在她肩膀上的手微微一頓,然后繼續輕輕愛撫,亦將她抱得緊緊的。
成親后的日子過得無比甜蜜,下人敬重她,公婆疼愛她,夫君更是將她視若珍寶。一年后,她順利生下長子,滿府皆是喜悅,但凡來祝賀的女人,無一不是對她又是羨慕又是嫉妒。
這樣的幸福,簡直像是夢一般。
她時常在他面前這么感嘆,他則是含笑地看著她,什么也不說。
孩子滿兩歲后,她又生下一個女兒,前來祝賀的親朋都說她是上輩子修來的福氣,這輩子才有這樣的好運。夫家顯赫,公婆通情達理,夫君俊美又上進,兩口子從未拌過嘴紅過臉,如今又兒女雙全,老天爺簡直將天下女人羨慕的東西都放在她身上了。
安嵐笑著謙虛幾句,卻不知為何,她心里總覺得事實并沒有他們說得那么好,但想說出幾句不如意的地方,卻又發現自己當真沒有一丁點可抱怨的。可是,心里莫名生出的那等沒著沒落的感覺,究竟是回事?她找不到原因,也不敢跟夫君說,只能將這莫名的情緒丟在腦后。
然而,這等意識自生出來后,就一直時不時地跳出來,讓她心慌意亂。
兒子女兒慢慢長大,兩個孩子幾乎從未讓她操過心,有時候甚至乖巧得讓她無法相信,她想自己小的時候是不是也……然而,想到這,她忽然頓住。直到這個時候,她才隱約察覺,她似乎對自己兒時的記憶,甚至對娘家的記憶,都很是模糊。雖然使勁回想,腦海里也會出現一些畫面,但她卻覺得那些畫面跟她沒有關系,那些美好的,被人疼寵的時光,似乎是假的。
她頓時有些慌了,不知自己怎么會冒出這樣大逆不道的想法,于是等她夫君回來后,她終是忍不住同他說了。
他聽完,面上的笑容略淡了幾分,沉默片刻,就將她拉入懷中,輕輕安撫:“都是照顧孩子太累了,胡思亂想起來,岳父岳母若是知道了,可不傷心。”
“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就……”她在他懷里抬起臉,“夫君可是覺得我這樣很不好?”
“怎么會。”他在她臉頰上輕輕捏了捏,語氣卻有些自責,“不是你的原因,是我沒照顧好你。”
她看了他一會,忽然問:“夫君為什么要對我這么好?”
他笑了:“你是我妻子,不對你好要對誰好?”
她亦跟著笑了起來。可是,心里那等感覺卻還是揮之不去,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了。明明日子一直過得那么美滿,她心里卻總覺得有些恐慌,覺得不應該是這樣,覺得眼前的一切并不真實,覺得自己似乎忽略了什么。忘了什么。
他似乎也發現了她的不對勁。卻什么也沒說,只是在她不注意的時候,在旁邊默默注視她。
一日一夜就要過去了。涅槃也快要控制不住了,他需要有人承接那些毀滅的力量。
他看著她,深深凝視。
安嵐,如果你真的滿足這樣的生活。我就將你永遠留在這里。
但如果,你無論如何。都要醒過來,那么……
他熬到八十歲生日的時候,身體已經不行了,她要去廟里為他祈福。于是一大早就出門去了。
只是當她在佛前跪下,舉香求愿時,看著那高高在上。大慈大悲的菩薩,看著那裊裊飄起。聚散不定的香煙是,她目中忽然就涌出淚。
他躺在床上等她,他知道,她快回來了,也知道自己快堅持不住了。
他連著幾聲咳嗽后,就聽到腳步聲,于是轉頭,終于看到她推開門,手里捧著一個香爐,目中含淚的走了進來。原本已白發蒼蒼的她,隨著腳步越來越近,她變得越來越年輕,一頭銀絲換了烏發,面上的皺紋慢慢消失,那雙眼睛重新變得明亮,她終于回到二八年華。
而他,也從床上坐起身,如她一般,時光在身上逆流。
曾經的那些過往,真的像夢一樣,下人仆從消失了,白府的大宅消失了,乖巧聽話的兒女消失了,長安城下起了大雪,紛紛揚揚,眨眼睛就覆蓋了整座都城,極目所望,皆是無邊無際的雪域。
“先生!”安嵐含淚看著他,無需他解釋,她已經隱隱明白了什么。
她手里捧著的,是他送她的那個狐貍香爐。
他看了一眼,目光柔柔,有些感嘆:“前路的障礙,我已經為你掃清,我……”
天空忽然一片猩紅,云層滾動,瞬間燃起熊熊大火。
景炎一聲暗嘆,終于,他再堅持不住了。
剛剛那個香境,如果安嵐滿足于此,她的香境世界變會被他渡過去的涅槃焚毀,而他的香境內,則會永遠留下她的身影。
但她選擇了覺醒,他亦覺得欣慰,他選中的女孩,既有一雙清亮的眼睛,也有一顆堅強又執著的心。
安嵐朝他跑過去,卻不知為何,無法靠近他,只能停在離他一尺之地。她震驚地看著他沐浴在火海里,她不敢相信地跪了下去,淚流滿面:“我醒過來,不是為了這個……”
“傻丫頭,這件事,沒有兩全其美的法子。”景炎看著她,火舌在他身上蔓延,但他似乎并沒有感覺到疼痛,身上也沒有哪處是被燒焦,只是在一點一點的消失,然而他的聲音依舊溫和清潤,帶著幾分眷戀,“雖說百里翎死了,謝云也廢了,但留給你的這條路也一樣不好走。柳璇璣即便不會與你為難,但在利益面前,她背后的王府也不會輕易罷休。還有方家和謝家,畢竟是扎根京城的大族,你要小心應對,凈塵會幫你。”
安嵐眼淚早已模糊雙目,泣不成聲:“不應該是這樣……”
“這次的香境對你的耗損不小,你應當會睡上幾天,待你醒來后,我已經不在。你無需找我,對外只需說我外出云游去了,當年白廣寒接任大香師之位時,白夜一樣是如此安排,唯如此,那些心懷不軌之輩才不敢輕舉妄動。”
安嵐拼命搖頭,想要站起身,只是膝蓋被雪凍得僵硬,一時間竟無法用上力。
她在雪地里掙扎的時候,他卻突然靠近,她還不及抬起臉,他就已俯下身,在她額頭上輕輕一吻,留下最后一聲低嘆:“對不起,我愛你。”
對不起,留下你。
對不起,我走了。
對不起……
有那么多話還來不及說,有那么多事還放心不下。
情緣太短,思念太長,此一轉身,便是天上人間。
安嵐怔住。看著他一點一點消失,心也跟著一點一點破碎。
香境里的那一生一世是假的,卻又何嘗不是真的!
整個世界都在燃燒,這篇雪域似乎完全變成了煉獄,但是那無處不在的火舌卻傷不到她分毫,只是讓她孤零零地站在那里,眼睜睜地看著它們不停的燃燒。不停的摧毀一切。
她不知道這場如似來自地獄的熊熊大火。究竟燒了多長時間,待她的眼淚流干時,那些火舌才逐漸熄滅。雪域消失,繁華的長安城再次路出真容,那人卻已不在,只留下余音。似真似幻。
用我此身,換你夙愿成真。
最愛的人。其路漫漫,珍之重之。
待她醒過來,已經是七天后了。
睜開眼的那一刻,她看到從窗欞外透進來的晨光。照在輕煙裊裊的蓮花香爐上,照出滿室的溫香,照出滿室的清寒。
她從床上慢慢坐起身。等著那個清華無雙的身影,但她知道。再也等不到了。
只短短幾天,卻已宛若隔世。
安嵐成為天樞殿的新任大香師,白廣寒卸任出海云游。
這是天樞殿放出去的聲音,也是景炎早就安排好的。
謝云已廢,方文建,百里翎,崔文君相繼隕落,表面看這是給了安嵐喘息和成長的機會,但其實長香殿的格局也會因此出現不可預知的變動。
凈塵如約將景炎留給她的那些人帶了回來,七大香殿,一下子少了四位大香師,還有一位,也只是留著一口氣罷了,再不可能出面主事,于是由此引發的事情,多得讓人沒有頭緒。
而安嵐即便有凈塵幫忙,但身為新任大香師,為了天樞殿,許多事情還是得她自己來拿主意和做決定。
然而她似乎很難去適應這個身份,她無法接受那個人真的已經不在了,真的已經死了。她自醒來后,就再見不到他,甚至連尸體都沒能看見,任由她想盡辦法,都沒能從誰口中問出關于他的事,就好似,他真的消失了,如同當年的白夜。
安丘留了下來,將天樞殿一件又一件事情整理出來,擺在安嵐面前,逼著她去面對,強迫她忙起來,不讓她有時間去情傷。
興許時間真的是最好的療傷藥,一年后,她果真不再提起那個人。
兩年后,天樞殿下的十三個香院全部恢復正常,人事逐步穩定。
三年后,天樞殿設香宴,帶有她大香師印的請柬,皆成長安貴人相爭收藏之物。
四年后,景公過世,景炎公子因出海經商不得回,她代為守靈七夜。
景公彌留之際,找了位侄孫過來給她認,請她照看,暗示這少年便是景府新的接班人。她看著那少年,沉默片刻,點頭應下。
景公過世一年后,安丘來與她辭別,因有些突然,安嵐不禁怔了一下,片刻后才問:“是有什么事要出去辦嗎?”
安丘搖頭:“你已經坐穩這個位置,我也該離開了。”
安嵐沉默了一會,又道:“天樞殿還是需要你……”
“當初會留下,是答應阿君要照顧你。”安丘輕輕搖頭,這些年,他眼角又添了幾條笑紋,令他整個人看起來更加儒雅,“如今你已經能自己照顧自己了,我也該出去走走了。”
還會回來嗎?
她想問,但最終都沒有問出這句話。
只是在他離開時,她在他身后跪下,輕輕磕了一個頭。
金雀從凈塵那里聽到這個消息后,趕緊跑過來找安嵐,正好看到安嵐跪下磕頭的那一幕。金雀的眼淚頓時奪眶而出,待安嵐站起身后,她才走過去,默默站在她身邊,一會后,張開雙手抱住她,含著鼻音道:“你還有我!”
安嵐輕輕笑了笑,只是那笑意僅在唇邊停留了一瞬,便消失了。
“你怎么過來了?”安嵐在金雀肩上輕輕拍了拍,“今日不能陪你多聊,我一會得出去。”
這么多年,似乎就金雀能待她始終如一。
“啊,去哪?”金雀說著就放開她,眼淚也收住了,“有宴席嗎?”
安嵐搖頭,淡淡道:“后天是景公的忌日,只是我明后天都有事,便今日去祭拜一下。”
“現在就去?”
“嗯。”
金雀回到凈塵那里時,眼圈還有些紅,凈塵遂問她怎么了,她不由又掉了幾滴淚,嗷嗷哭著道:“安嵐越來越像那個人了!”
凈塵有些懵了:“像誰?”
金雀抹著淚,有些咬牙切齒地道:“白廣寒!”
這些年,安嵐不再提起他,但每當看到安嵐獨處的時候,金雀總覺得,她從安嵐身上看到白廣寒的影子,那么的冰冷,孤高,入骨的寂寞。
燒了紙,上了香,在景公墓前站了一會后,她便轉身離開,她的馬車停在路邊。
這條路很冷清,不過將上馬車時,卻看到一輛青蓬馬車從前面駛來,她只當是景府哪位親戚也提前過來祭拜,并未留意。只是當她的馬車走到路口,將轉彎時,她忽然掀開車簾往離開的地方看了一眼。正好看到剛剛那輛馬車停下,有人從車廂內下來,只是因為有樹木遮擋,她只看到那人的下半身,是青白色的袍子。很快,馬車就轉過彎,她慢慢放下車簾,閉上眼睛,卻不知為何,剛剛那一幕,一直在腦海里揮之不去。于是馬車將回到大雁山時,她忽然讓馬車停下,命跟她出來的殿侍回去看看,那輛馬車里的人是誰。
等了一個多時辰,那名殿侍終于回來了。
“屬下過去是,那人已經離開了。”
“看到香燭紙錢了嗎,是去祭拜誰的?”
“是祭拜景公。”
安嵐心里莫名一跳,那殿侍接著道:“屬下順著那一路問了好些人,打聽到那輛車的主人似乎是行商的,在長安城內開了一家香鋪。”
“可知地址?”
殿侍點頭。
安嵐即命馬車掉頭,趕到長安城的時候,已是下午,街上的行人少了許多,馬車來到那家香鋪時,香鋪里甚至連個人影都沒有。
安嵐下了馬車,走進鋪子,她其實也不知道自己來這么做什么。
在鋪子里環顧了一圈后,看到鋪子里還有個小門,好像往里就是個院子。那門是開著的,門上掛了半截豆綠色的竹葉紋簾子。
她便朝那走去,只是剛剛走到門前,就看到有一人也從門后走過來,她頓住,眼瞼微垂,便看到門檻那邊,簾子下面,他青白色的袍擺。
果真是馬車里的那個人,她抬起眼,他亦撩開簾子,午后的陽光從院子那頭照了過來,他沐浴在暖融融的陽光中,看著她,眉眼含笑:“姑娘是來找人,還是來買香?”
很多故事,仿佛就是這樣開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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