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廣寒走主座那后,轉身坐下,然后緩緩掃視了他們一眼。
他看起來并不似百里翎那么閑散,但姿態悠然,舉手投足間就帶著令人自慚形穢的貴氣,宛若真正的世外之人,俗世的枷鎖在他身上不起作用。面對這樣的人,連丹陽郡主也不禁添了幾分拘謹和忐忑,方玉輝也表現出從所未有的恭敬。
白廣寒看向他們時,每個人都微微垂下眼,除了安嵐。
許是這份念想存在心里太久了,許是之前的每一次都太過匆匆,所以,這一次,她抬眼直直地看著他,緊張地抿著唇,漆黑的眸子里盛著的,都是認真。
于是白廣寒的目光落在她臉上時,停下了。
兩人目光的對視,其實只是片刻,安嵐原是想仔細看他,由眼前的這張臉,穿越時光,看向過去的自己,看向當年那個改變了她一生的人。只是,她看著看著,不知不覺間,就被那雙淡漠的眸子給吸引過去,她忽然間覺得自己似乎動彈不得,隨后有暗香飄飄悠悠地從她鼻間拂過,旁邊的人忽然消失,殿內的景物也跟著淡去……
她突然打了個哆嗦,從昏迷中醒來,抬頭一看,原來是下雨了。
好冷,好痛,她,是要死了嗎?
她不知自己究竟做錯了什么,只知道這些天,好多人都不見了,今天也輪到她了嗎?她不該偷偷上來的,他們騙他,娘根本不在這里。
她要死了嗎?是不是死了,就能看到娘?他們都說,人死后會走奈何橋,走過奈何橋后,就可以投胎轉世了,娘會在橋上等她嗎?不,還是不要等了,他們說。要是錯過了好胎,就又是被人打罵的下人命,好痛,真的好痛,她馬上就要死了吧,死了,就能去投胎了……她,不想生來就被人打罵呢。
雨還在下,不大,但是很冷。徹骨的陰寒。
她有些艱難地轉過臉。茫然地看著陰沉沉的天。看著上面飄下來的雨絲,很漂亮,像過年時娘給她吃的龍須細面,這么多龍須細面。應該能吃好久吧。
可是,好痛啊,真的好痛!
她的嘴巴被堵住了,連喊都喊不出來。
臉上濕漉漉的,她不知道是雨水還是淚水,能不能快點死,死了就不痛了!
她要閉上眼的時候,周圍忽然傳來微微的吵雜聲,隨后似有白光照過來。她再次艱難的抬眼。
于是,看過那一眼后,此生再忘不了。
她從沒見過那么高貴,那么漂亮的人,是天神下凡嗎?
她看過去的時候。看到他竟也在看她,然后他開口了,她當時甚至沒意識到他究竟說了什么,只知道他開口后,落在她身上的棍棒就停下了,隨后他又看了她一眼,才走開。
就那一句話,就那一眼,便保住了她的性命,甚至還有人給她上了藥。
后來,她才知道,他是長香殿的大香師,他是白廣寒。
雨停了,風拂過,她忽的又打了個激靈,然后猛地醒過來,才發現自己還站在香殿的大廳內。
可是不等她回過神,就聽到丹陽郡主等人異口同聲的應了一聲“是”。
她既茫然,又有些恐慌地轉頭看向兩邊,但沒人知道她剛剛經歷了什么,丹陽郡主不解地看了她一眼,不明白她怎么忽然這么失態。方玉心眼里也帶著幾分詫異,甄毓秀目中卻露出幾分嘲諷和幸災樂禍,心里暗道:就這樣的舉止,也配爭大香師身邊的位置,簡直是侮辱他們。
方玉輝也注意到安嵐的異樣,但他并不在意,看了一眼后就收回目光,謝藍河則探究地看著安嵐,然后微微蹙眉。
赤芍道:“如此,你們就回去準備吧,自己安排好時間,將需要的香品列出來。”
眾人再次應聲,然后再次向白廣寒行禮,這才輕輕退了出去。
安嵐著急了,她什么都不知道呢,究竟要做什么,但看著赤芍那張面無表情的臉,并且又是在白廣寒面前,她無論如何都問不出口。于是再次往主座上看了一眼,咬了咬唇,轉身跟著退出去。
百里翎歪著椅子上,瞇著眼看著安嵐的背影消失在門口后,就轉過臉,看向白廣寒嘖嘖道:“你剛剛玩什么把戲呢,瞧你,將我家小丫頭弄迷糊了,剛剛赤芍說的什么,定是一個字都沒聽進去。”
白廣寒瞥了他一眼:“你還賴在我這做什么。”
“好個沒良心的人!”百里翎坐直起來,“請我幫忙的是你,趕我走的也是你,如今還當著我的面欺負我家小丫頭,你們兄弟倆打的什么主意!什么便宜都被你們給占了,還翻臉不認人!”
白廣寒站起身,準備回自己的寢殿:“你要為她撐腰?”
百里翎也起身,還伸了個懶腰,然后走到白廣寒跟前,手放在他肩膀上,下巴靠過去,眼波嫵媚:“那當然,謝云和方文建那小子都弄了個人進來,崔文君也沒閑著,小丫頭雖是被景公子提上來的,但好歹是我的人,要是有人欺負她,不是打我的臉。當然,廣寒先生要是愿意先給我顆甜棗,那被廣寒先生打一下我也甘愿。”
白廣寒沒說什么,只是抬手,百里翎一聲嗤笑,在他抓住自己手腕之前退開,并直接推到凈塵身邊,笑著將手搭在凈塵肩膀上,一言一行都及是放蕩不羈:“光頭,你看沒看他剛剛給那小丫頭弄了個什么香境?”
凈塵雙手合十:“阿尼陀佛,小僧沒有偷窺的習慣。”
百里翎便打了個呵欠,擺了擺手道:“真是無趣,行了,我走了。”
安嵐出了大廳后,就想去找丹陽郡主問一問剛剛赤芍到底說了什么,只是她追著走了幾步后,忽然停下了。甄毓秀虎視眈眈的在一旁,這會兒問,怕是不會順利。
正躊躇的時候,就聽到有人在后面叫了她一聲:“安嵐。”
安嵐轉頭,看到謝藍河從后面走過來,她詫異,回身行禮。
謝藍河打量了她一眼,然后問:“你有什么想法?”
安嵐一怔,遲疑著道:“什么想法?”
謝藍河又打量了她一眼,眼里帶著幾分狐疑,少年的眸色淺淡,似透明的琉璃,清澈而美好。安嵐有些緊張,片刻后,謝藍河才道:“你剛剛,是不是什么都沒聽到?”
當時她茫然又慌張的表情,全數落入他眼中,他卻沒想到,似她這樣的人,竟會在那個時候走神,跟她在方園時的表現完全不一樣。
安嵐頓了頓,就垂下眼,有些愧疚地點點頭,然后再次行禮:“還請謝少爺跟我說一說,赤芍侍香都說了什么,要準備什么香品?”
謝藍河探究地看著她,似在分辨她這話的真假,安嵐便抬眼,坦然地對上他的眼睛。謝藍河一怔,這樣一雙漆黑如墨的眸子,令他稍感窘迫,于是便移開目光,開口道:“我表字長流,你我既是一組,日后你便直接叫我的表字,我不是什么少爺。”
白廣寒出了大廳后,百里翎便告辭,瀟灑離去,隨后凈塵也道:“如此,小僧就先回去準備了。”
白廣寒點頭,凈塵轉身前,遲疑片刻,又道:“百里大香師……”
白廣寒道:“無妨,我有分寸。”
“阿尼陀佛。”凈塵又宣了一聲佛號,然后才離開。
白廣寒進了自己的寢殿后,走到露臺上,往前看去。
下面,不遠處的走廊那,兩個年少的身影站在一塊,不知在說著什么。
那是什么時候的事?
原來,他曾救過她!
是七年前嗎,白廣寒垂眼,眸色深幽,七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