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香會前面七八天,基本是忙香集市的事情。香會一般是從第十天才開始,最后三天則是,特別是最后一天的香會,等同于壓軸戲。據說最后一天的香會,幾乎每年都是由大香師主持,少則一人,多則兩到三人。
赤芍分配好人手后,開始交代他們具體事項,一會兒,下面各香院的掌事便會上來,將接下來半個月要準備的事情具體說一說,香殿的人確認后,便開始給予配合。到時候,香殿的侍香人也會輪流著下山,到香集市去看著。
中午,天樞殿十三院的掌事到來的時候,安嵐遂發現,那十三位掌事當中,有三個人進了大廳,同殿侍長和赤芍等人揖手后,就往丹陽郡主那微微頷首,余下的十位,也有六七人往丹陽郡主那看了一看,另外幾個則是同時打量著她和丹陽郡主。
安嵐心里無端生出幾分緊張,她是從香院走出來的,她太清楚掌事們這樣的神色意味著什么。大香師挑選繼承人,對香殿來說是大事,對香院來說也一樣是件大事。在香院的掌事們來看,這將關系到他們在掌事位置的穩固,以及日后有沒有更大的機緣,所以,沒有一位香院的掌事會等著塵埃落定后,再照章辦事。
中午過后,赤芍便指著丹陽郡主和另外兩位侍香人隨香院的掌事到香集市那邊去忙,安嵐則先留在天樞殿。
這個安排其實稱得上是公平的,但是,這是對一般的侍香人來說。
安嵐和丹陽郡主現在雖也是一般的侍香人,但最后,肯定不會是一般的侍香人,而將會是大香師的繼承人。所以,赤芍的這個安排,就等于是讓丹陽郡主占了先機。丹陽郡主的能力本就不俗,甚至比她要優秀很多。如今再內外得道,這場較量的結果,已是呼之欲出了。
安嵐能反對嗎?
自然是不能的,她沒有理由反對。即便有理由反對,赤芍也不可能為她重新調整。
公平是什么,公平永遠是相對的。
沒有利益沖突的時候,我可以給你公平。
沒有個人恩怨的時候,我可以給你公平。
雙方各方面都勢均力敵的時候,你可以爭取到公平。
顯然,安嵐并不在這些范圍內,所以,她明白,即便此時她據理力爭。也不會有什么好的結果。因此,她選擇了沉默,如之前很多次一眼,沉默得溫順。
前往香集市肯定是不會清閑的,但留在天樞殿。卻也不可能有時間偷懶。
藏香樓,香器閣,光這兩個地方,安嵐就已經來回跑了七八趟。這要只是在源香那地方,即便是從前后兩個門來回跑十余趟,也用不了多長時間。但是,天樞殿等同于數十個源香院。并且很多地方,修建了極高的臺階。因而,就這么幾趟下來,即便安嵐自小做慣了跑腿的活兒,也覺得兩腿發酸。
最后一趟,她從香器閣的臺階下來時。抬起臉,看著已經布滿晚霞的天,不由停下腳步。一天,就這么過去了,香集市那。應當很熱鬧了,不知金雀有沒有出去,景炎公子今日并沒有到香殿來,應該是去集市那邊了。景府的買賣做得極大,這樣的日子,自是不能缺了景公子,怕是,這些天,都不會過來。至于廣寒先生那邊,她不好隨便去求見,再者,即便見著了,這事也不好開口,說不好,怕是會弄巧成拙……
“安嵐姑娘。”安嵐正站著出神的時候,旁邊忽然傳來一個聲音,她回過神,轉頭一看,不想竟會看到謝藍河。
夕陽下,少年的身影染了金輝,那雙淺棕色的眼睛泛著琉璃的異彩,溢出意外和驚喜。
“謝公子!”安嵐轉身行禮,隨后打量著他道,“謝公子怎么到這來了?”
“先生讓我過來借個香爐。”謝藍河說著就走過來,“一直想過來看看你,沒想到會在這遇上。”
自晉香會后,他們就再沒見過,如今忽然在這遇上,兩人都不由想起他們一起采香藥的那日,那天也是夕陽西下時,他們一路扶持著回去……
兩人對看一眼后,皆是一笑,安嵐開口:“聽說你如今在謝云大香師身邊學習,已是內定弟子,一直沒機會跟你說句恭喜。”
卻提到這個,謝藍河的表情微滯,然后微微搖頭:“現在說恭喜未免太早。”
安嵐一怔:“為何?”
“沒什么。”謝藍河一嘆,“之前總覺得,只要能進長香殿,就萬事皆順了,卻不知,這才是剛剛開始。”
安嵐默了一會,微微點頭。
“你今日留在香殿?”謝藍河說著就打量了她一眼,含蓄地道,“你應該去大香會的香集市那,這個時間留在香殿并非明智。”
安嵐垂下眼,笑了笑:“這事由不得我。”
謝藍河一怔,便問:“丹陽郡主去香集市那了?”
安嵐點頭,謝藍河微微蹙眉,頓了頓,又問:“那你是一直留在香殿?”
“說不準真會如此。”安嵐說到這,就看著謝藍河道,“謝公子呢?也不去香集市嗎?”
謝藍河如今已跟在謝云大香師身邊,若無意外的話,應該就是謝云大香師的繼承人了。目前沒有競爭對手,所以對大香會,他倒是無需那么迫切。
謝藍河道:“我明天就下去,今日在香殿幫殿侍長處理些雜事。”
安嵐眼睛一亮:“謝公子能不能幫我一個忙?”
謝藍河即道:“你說。”
安嵐拿出早就準備好的那封信,遞給他:“你明日到香集市的時候,幫我將這封信交給景炎公子,若是,若是找不到景炎公子,那交給源香院一位叫金雀的香使也行。”
謝藍河接過那封信,往懷了一塞:“你放心,我定會送到。”
“多謝。”見謝藍河一句不問幾應下了,安嵐滿臉感激,“這都不知該怎么謝謝你了。”
“舉手之勞。”謝藍河說著就看了看天色,便道,“先生那怕是等著了,我就……”
安嵐即道:“謝公子自去忙吧,我也該走了。”
謝藍河一笑,轉身往上走了幾個臺階,隨后又站住回身叫住安嵐:“那天,我其實是想同你比一場的。”
安嵐一怔,一會后,才反應過來,謝藍河指的是第三次晉香會,他直接棄權的事。
接下來的第二日,謝藍河那邊沒有消息,安嵐只聽說他下山去了。
第三日,已經不見什么消息傳來,赤芍分派給她的雜事卻越來越多,并且多數是不用接觸殿試的活兒。安嵐開始有些擔心起來,猜測謝藍河有沒有順利將她那封信送出去,究竟是送到景炎公子那,還是送到金雀那了?
若是景炎公子收到后,并不打算幫她的話,那她……
還是再等等吧。
第四天,赤芍依舊沒有要將她分派出去的意思,景炎那邊也沒有任何消息傳來,這下,連藍靛都有些按捺不住了,便在安嵐跟前低聲道:“赤芍侍香這是明顯不公,姑娘不用再等了,直接去廣寒先生那說說吧,我覺得廣寒先生絕不會不管的。”
安嵐淡淡道:“先生一早就出去了。”
藍靛一愣,隨后就問:“姑娘怎么知道?姑娘早上去找過先生了?”
安嵐搖頭:“早上出去傳話時,正好看到廣寒先生的馬車出去。”
藍靛低聲道:“怎么就這么巧!”
才說著,赤芍那邊就派人來喚她了,安嵐輕輕吐了口氣,收拾好心情,往赤芍那走過去。
她留在香殿的這些天,雜事不斷,簡直能把人瑣碎死。若非之前她在香院待過幾年,從上到下的事情也都接手過,心里多少有些底,不然,真不知要如何亂。也幸得她有經驗又細細,因而赤芍交代她的是,她都能辦得妥妥的。
只是,不知這一趟,赤芍又要將什么事推給她。
入了事務廳后,赤芍打量了她兩眼,然后才道:“你去收拾一下,下午同我一塊去香集市那邊幫忙。”
安嵐一愣,似有些反應不過來。
赤芍瞥了她一眼,就交代道:“每年的大香會,從各地趕過來參加大香會的都是各地的豪商,其中不乏一些,世家的家奴,總歸你心里需記得,別縮手縮腳的,丟了天樞殿的臉。”
安嵐欠身道:“多謝赤芍侍香提點,那我這就回去準備了。”
赤芍點頭,待安嵐推出去后,她才沉下臉,皺起眉頭。景炎公子為何待安嵐這么好,只是這有什么用,難不成,景炎公子還真能決定大香師繼承人的選擇結構?!
不,不可能,那是只有廣寒先生才能定的事情。
赤芍馬上否定了自己的想法,而且,她分配好人手后,當天就匯報給廣寒先生了,廣寒先生并無異議。
香集市選在長安城最繁華的正陽大街,這條街本來就是做香料買賣的,平日里的人就多,到了大香會這個日子,那就更是接踵摩肩。安嵐之前從未參加過這等盛會,所以當下車看到這么多人后,不免嚇一跳。
而不等她回過神,就聽到有人在她身后道:“這么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