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比他更明白她真正想問的是什么,白廣寒看了她片刻,淡淡道:“你的事,能左右我決定的,只有你本身。”
安嵐愣在那,白廣寒看著她蒼白的臉,便道:“休息吧。”
“先生!”他將起身時,安嵐又抓住他的袖子。
白廣寒沉默地看著她,那平靜的表情,令她有些膽怯,但卻讓她手上的力道又緊了幾分。這是極為不敬的動作,這又是極為依賴的動作,白廣寒表情不變,看不出喜怒,卻也沒有甩開她的手,只是看著她。
安嵐睫毛顫了顫,囁嚅地問:“先生,什么時候回來的?”
白廣寒道:“你暈倒之前。”
安嵐只覺呼吸一緊,咬了咬牙,大著膽子,仔細看了白廣寒兩眼,只是房間的燭火不夠明亮,他又是背著光,令她總看不清他眼里的情緒。
如先生這樣的身份,沒必要對她說謊,如此,先生應當是早就回來了,那么,自然也知道她一直跪在白園內求見,可是,先生卻一直沒有現身。如果她沒有暈倒的話,是不是,她即便跪上一夜,也見不到他。
想到這,安嵐忽覺得全身力氣似一下子被抽干凈了,抓住衣袖的手慢慢松開,只是心里終是不甘,還有心頭陡然生出的委屈,令她忍不住又問出一句:“先生,是不是,對我失望了?”
白廣寒沒有回答她的話,卻道了一句:“把手給我。”
安嵐一愣,不明所以地看著他,白廣寒已經伸出右手,手掌向上攤開。
這是大香師的手,也是一個男人的手,這只手上掌握著超凡的能力,在某方面來說,甚至是握著至高權力,所以,它看起來那么完美,似具有魔力般,僅是放在她面前,就已帶著致命的吸引力。
安嵐怔怔地將自己的手伸出去,輕輕放在他掌上。
白廣寒握住,安嵐遂覺一陣風襲來,身體瞬間凌空而起,似靈魂猛地被從身體里抽出,她下意識的要驚叫,只是聲音還不及從嘴里沖出,就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得失了聲。
星空,浩瀚無邊,美得讓人窒息。
從來都是只能仰頭遙望的繁星,這一刻,竟離她這么近,世界消失了,除了手上的溫暖,就是近在眼前的這些星光,數之不盡!
這就是先生的力量!
剛剛她還躺在床上,卻一眨眼,竟就站在星空中,拂面而來的風,手上的力道,掌心的溫暖,虛幻而又真實,令她激動得渾身都在微微顫抖。
白廣寒的聲音忽然在身邊響起:“看到了什么?”
安嵐恍惚回神,好一會后才轉過臉,驚嘆般地道:“繁星,先生,滿天繁星,觸手可及。”
白廣寒看了看她,然后將目光看向那些繁星:“你只看到了繁星?”
安嵐一怔,心里倏地有些慌,再一看,卻還是滿目繁星,閃爍迷人,她遲疑了好一會,才道:“安嵐愚鈍,請先生賜教”
“不必緊張,并非是考你。”白廣寒微微抬首,看著前面,“沒有看到濃墨一樣的夜空嗎?星空,兩者本是一體,沒有必要分出界限,這界限也根本分不出來。”
安嵐呆了一呆,隱約覺得這句話似已有所指,只是要開口問時,眼前的星空忽的淡去,遠處的彤日徐徐升起,越來越耀眼的光芒令她下意識地閉上眼睛,待感覺光線柔和后,再次睜眼,看到的卻是前面微微跳動的燭火,鴉青的帳幔,以及眼前的人。
消失了嗎,比夢還要美的香境。
那一瞬的美好,回想起來竟是莫名的失落,以及無論如何也抑制不住的渴望。
她怔怔地垂下眼,看著自己還被握住的手,貪婪地感覺手上傳來的溫暖,身上一動不敢動,似乎這樣的感覺持續得久一些,她心里的渴望就有望能得到滿足。
“休息吧。”白廣寒慢慢松開手,站起身,見她還那么一動不動地坐著,遲疑了一下,又道,“可明白我的意思?”
安嵐微微點頭,握住被松開的那只手,似想要留住那點溫暖。
白廣寒站在她面前:“說說看。”
安嵐將兩只手都藏到被子里,低聲道:“先生是想告訴我,很多事情,對和錯,并沒有分明的界限,很多人,身上都是同時具備優點和缺點,很多結果,并非只有一個答案。”
所以,他根本不在乎今日之事,對她,自然也還談不上失望。
白廣寒微微點頭,聲音比之前輕柔了幾分:“悟性及佳。”
“可是……”安嵐忽然抬起臉,有些急切地道,“我不知道——”
白廣寒問:“不知道什么?”
安嵐怔怔道:“不知道,該怎么辦?”
她已經習慣了算計,習慣了周旋,習慣了利用身邊一切可利用之物,幾乎成了她的本能。
白廣寒道:“你不是早就做出選擇了嗎。”
安嵐不解,有些茫然地抬起眼,白廣寒看著她道:“你很敏銳,只是經驗不足,思慮不夠。”
安嵐還是那么怔怔地看著他,白廣寒看著她這樣的表情,似嘆了口氣,卻沒有再多說,手一揮,銅鉤上的帳幔落下,他隨后轉身出去了。安嵐好一會才回過神,將藏在被子里的手拿出,然后將臉埋在自己的手掌里。
沒錯,她以為她不知所措,其實早就做出了選擇。
次日,天大亮后,安嵐才醒來。
白園的丫鬟進來服侍她梳洗時,她問了時間,才知道竟已是巳時了,不禁有些慌,也顧不上再用早飯,穿好衣服后,就趕緊走了出去。正要打聽白廣寒歇在何處,卻瞧著景炎從前面走來,笑意吟吟,風流倜儻。
景炎走到她面前后,一邊打量著她,一邊問:“醒了,可用了早膳?”
“公子早。”安嵐行禮,隨后才覺得膝蓋那隱隱作痛。
景炎又問:“你這是要出去了,膝蓋好了嗎?”
安嵐怔然抬眼,景炎伸手在她額上輕輕彈了彈:“可想開了?”
安嵐遲疑了一下,終是忍不住問了一句:“公子,昨兒也在府里?”
景炎淡淡一笑:“沒錯,我一直就在。”
安嵐慌忙垂下眼,掩住眼里的情緒,頓了頓,再次欠身道:“安嵐還有差事要辦,就先告辭了,廣寒先生那,還請公子幫我說一聲。”
她說著就要轉身,景炎卻提前拿手指頂住她的額頭,笑著道:“怪我昨日不見你不理你?”
安嵐趕緊搖頭:“沒有,安嵐不敢。”
景炎低笑兩聲,在她額頭上點了兩下,才收回手道:“不用覺得委屈,我雖未出來見你,但一直看著你。”
安嵐抬起臉,有些不解,景炎卻沒有多做解釋,接著就問:“要回錦魚園?”
安嵐點頭,景炎看了她一眼,想了想,便道:“那就去吧,葉清清的事解決后,大香會也就要開始了,你還有得忙的。”
“是。”安嵐應聲,頓了頓,見景炎沒再說別的,這才轉身,卻下臺階時,又覺得膝蓋隱隱作痛,似乎還影響了小腿,走路不免有些乏力。
景炎似也察覺到她的不對勁,便跟上道:“藥膏記得涂,晚上休息前用熱水敷一敷膝蓋,別小小年紀就落下什么毛病。”
安嵐一邊走,一邊應聲:“是。”
本以為只是送她出景府,給她派輛馬車的,不想卻同她一塊上了馬車,似也要過去一趟的意思。
“此事本就與我有些關系,我自當是要去看一看。”瞧著她面上隱隱露出幾分驚訝,景炎笑了笑,“否則,清耀夫人如何善罷甘休。”
安嵐問:“清耀夫人,昨晚沒有回宮嗎?”
“沒有,同丹陽郡主一塊留在錦魚園了。”景炎搖頭,淡淡道了一句,似精神不濟,聲音略有些沙啞。
安嵐遲疑了一會,又問:“廣寒先生呢?”
景炎坐了沒一會,就往車上一歪,然后看著她,懶洋洋地道:“一早就出去了。”
安嵐垂下眼,沒再說什么,兩府是在一條街上,離得很近,就這么幾句話的功夫便到了。
安嵐先下車,然后候在一旁,待景炎也下來后,她才去敲門。
也不知金雀如何了,她心里忽然有些忐忑起來,生怕又出了什么意外。不過,昨晚郡主既然過來同她說了那番話,應當就不會為難金雀了吧。
進了錦魚園后,景炎就直接去找李懷榮了,安嵐本以為她會先見到丹陽郡主或是清耀夫人,不想卻是葉清清先過來見她,并且葉清清此時看起來有些急切,并且看著她的眼神帶著幾分審視。
安嵐行禮后,才開口問:“打擾夫人了,聽說金雀還在府里,不知我現在能否去看看她。”
不待葉清清回答,就聽到她身后有個聲音道:“我陪你去。”
安嵐回頭,便看到丹陽郡主自她身后走過來,精神瞧著極好,面上還帶著幾分笑意,看起來極為淡定從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