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嵐表情有些局促,白廣寒看著她沉默良久,然后垂下眼,笑了。他笑的那一瞬,整個人都變了,似有點兒無奈,又有點兒倜儻,還有點兒壞。那一笑,使得他面上的冰雪之色盡數褪去,眼里取而代之的是滿滿的戲謔之色。
安嵐怔怔的看著眼前的男人,她這是第一次,親眼看到他在她面前從一個角色換到另外一個角色。人還是那個人,臉還是那張臉,就僅僅是很細微的表情變化,但他卻不再是白廣寒,清楚明白得絕不會讓人認錯。
“丫頭。”他抬起眼,看著她開口,聲音有些懶懶的,“你在緊張什么?”
“公子!?”安嵐有些愣怔地看著他,她分明沒有緊張,卻不知為何,當這話從他嘴里道出來后,她覺得自己的心跳真的變快了,不同于剛才的局促,她此時真的在緊張,連呼吸都在加快。
“你是……”景炎看著她,眼里雖帶著笑,但那笑容后面卻藏著一種極為認真的探究,“怕我?還是不信任我?”
“我,我沒有啊。”安嵐僵硬地搖頭,“我怎么可能會不信任公子。”
“是嗎?”他伸手,將她拉到跟前,手掌順著她的手腕,慢慢移到她胳膊處,不輕不重地握住,“既然不是不信任,那在緊張什么?怕我?”
分明是她熟悉信任依賴,甚至是愛慕的人,但此時此刻,這樣的氣息,卻令她覺得異樣的陌生,因為陌生,所以真的感到一種莫名的緊張。她覺得自己的胳膊也在跟著僵硬,可嘴里卻下意識地回道:“我,沒有緊張。”
“你的心跳,呼吸都在變快。”他一手包住她的手掌,令一手抓住她的胳膊,他的臉離她很近,垂下眼,目光正好落在她胸口處。
安嵐用了很大的毅力,才控制住沒有讓自己的胸口出現距離的起伏,因而,她不得不抿著唇沉默了好一會,才小心翼翼地開口:“我只是有些不習慣。”
他微微挑眉:“已經快一年時間了,還不習慣?”
安嵐控制不住自己心跳的頻率,于是不自覺地躲開他那近乎實質化的目光,眼神游移,臉頰發熱。
他一手移到她背后,似有意又似無意地輕輕撫摸:“之前在天樞殿,未見你如此時這般不習慣,為何?”
“公子,廣寒先生從未這般……”她下意識地開口,卻說到一半后,忽的頓住。
景炎又笑了,笑容依舊懶懶的,散漫的,讓人分不清,他究竟是高興,還是不高興。
“丫頭,你……”他放在她后背的手移到她的脖子上,讓她低下頭,他的呼吸幾乎貼在她臉上,“真的知道我是誰嗎?”
“公子,我――”她即要開口解釋,只是聲音卻被他吞了進去。
這是個不同于白廣寒式的吻,白廣寒是個表面冷漠內心溫柔的男人,性格冷靜而自持,感情再濃也會自留三分。
而景炎,本就是個俗世里的貴公子,背景容貌手段能力皆屬上乘,才情心氣亦是比天高。生平第一次失敗,讓他痛失手足,因而他代對方活下去,所以沒有急著去確認那個人是誰。這件事最終結果無非就那兩種,他要等那個人自己走出來,這個游戲刺激得讓他既期待又不舍。
狂風暴雨中,安嵐嘗到了淡淡的血腥味,她不知這味道從何處來,于是懷疑這是一場幻覺。身體被強悍的力量包裹,手和腳都被困住,曾經所學完全無法應付此時情況,她沒有功夫呼吸,腦子開始缺氧,從而覺得意識逐漸模糊。
在她暈過去的那一瞬,景炎才終于結束了那個肆無忌憚的吻,抱住已癱軟下來的她轉身放在床上,然后坐在她旁邊,俯身看著她,等著她慢慢轉醒。
她神魂回體,卻更加不敢看他,于是依舊閉著眼睛,可睫毛卻控制不住地在顫抖。
“呵……”他在她耳邊低笑,讓她終于支撐不住,睜開眼,看向他。
景炎在她外面側身躺下,一手支著腦袋,眼睛對上她那雙熠熠生輝的眸子。
他的手指在她微腫的唇上輕輕點了點,這動作,總似帶著幾分挑逗的意味:“喜歡嗎?”
若是白廣寒,絕不可能事后還故意問這種話,安嵐沒吱聲,只是眼中有些茫然。
景炎也不再開口,片刻后,便將手輕輕放在她眼睛上蓋住,低聲道:“睡吧。”
不知為何,安嵐忽然覺得黑暗中這一刻的溫柔,讓她的鼻子猛地一陣發酸,她閉上眼,側過身,小心縮在他懷里,片刻后,伸手抱住他的腰。
心臟似乎也跟著縮成一團,她卻不知道自己在難過什么。
景炎手放在她肩背上,輕柔地撫摸,此時他的眼神很安靜,不復之前的漫不經心,安靜中還帶著幾分思索和了然。
次日醒來,睜眼一看,便見床下站著個頎長的身影,她起身,他回頭,她心里猛地一緊,卻看到他面上一派淡漠的表情后,心里莫名松了口氣,只是心頭隨即又生出幾分茫然。
桃花塢的下人早已候在外面,她一出聲,即有三四個丫鬟捧著棉巾熱水等盥洗之物進來服侍。
“先生,我們一會就去告辭?”用早膳的時候,桃花夫人那邊卻還是沒有傳來什么動靜,甚至連一句特別的話都沒有,安嵐甚是不解,便問,“桃花夫人究竟想做什么?”
見她只顧吃碗里的白粥,白廣寒便給她夾了一點咸菜:“無非就是留你我幾日,一會過去就知道了。”
“可是,她想留,就能留得住嗎?”安嵐更是不解,“即便要強留,也得有個說得過去的理由才可,而且,單先生帶著的幾名殿侍,亦非一般人能對付。這桃花居雖占地不小,卻也不過是普通民宅罷了,連護院都不見幾個。”
白廣寒倒是不急,吃完碗里的粥后,就放下筷子:“無需想這么多,一會便知道了。”
安嵐點頭,不敢讓先生等自己,也感覺對付她碗里的粥。
霞光微露之時,白廣寒和安嵐便隨桃花居管家一路行到桃花居后院,安嵐沒想到桃花居的占地竟比她想象中還要大,并且那所謂的后院,分明已在圍墻之外,入眼處,竟是一片望不到盡頭的桃林。
桃花夫人似專門在此等他們,待他們走近后,先是給白廣寒行了一禮,然后打量了安嵐一眼:“鄙處簡陋,安姑娘昨晚睡得可好?”
安嵐面上一熱,此時她最不愿聽比人提起昨晚,偏桃花夫人就是看透了她心里最不自在之處。
于是她頓了頓,才道:“這里自有一番妙處,并且夫人之細致入微,叫人難忘。”
桃花夫人笑了,這才看向白廣寒,直接問了一句:“這么一大早,先生是來辭行的?”只是不待白廣寒回答,她又接著道,“可惜不巧,前面那座橋壞了,先生和姑娘要走,怕是只能換一條路了。”
意料之中的變故,安嵐看了白廣寒一眼,剛剛用完早飯后,先生就同她說過此事,因而她即開口問:“那橋既然壞了,沒讓人去修嗎?以往那些要過橋的人怎么辦?”
“正在修呢。”桃花夫人微笑著道,“著急的,就換條路走,不然修好之前,只能等了。”
“要等多久?”
“五六天應該就能修好了。”桃花夫人一臉和氣的笑道,“總歸姑娘也覺得我這地方不錯,就當是在我這玩幾天,也好讓我盡盡地主之誼。再說,你我也不算是外人,姑娘也無需同我客氣,只管安心住下就是。”
“等不了五六天。”白廣寒開口,“夫人不妨直言,說說謝云和方文建的意思。”
桃花夫人打量了白廣寒一眼,卻見他神色安然,面上找不到絲毫或是焦急或是不屑的神色,那樣沉靜,沉靜到反讓她覺得深不可測。
“好吧。”桃花夫人嘆了口氣,一臉誠懇地道,“既然廣寒先生說開了,我也不在先生面前繞彎子了,說到底,我就是個婦道人家,一直以來也未參與長安城里的事,只是夫家如此交待,我不好違背,若是對廣寒先生有得罪之處,還望先生莫與我一般計較。”
白廣寒依舊一臉漠然地看著她,桃花夫人暗驚,心道此人果然如傳言中那般,叫人看不透。只是這樣的詫異她并未表現在臉上,輕輕柔柔地說了那番話后,就指著自己身后那片桃林,然后對安嵐道:“雖說夫君的話不可違抗,但我亦清楚,如廣寒先生和安姑娘這等人,強留的話,只會留下仇怨,所以,我給姑娘一個機會。”
安嵐也看了那桃林一眼,然后詢問地看著她,等著她下面的話。
桃花夫人道:“我在那林子的三株桃樹上分別系了一條手絹,只要姑娘能找到那三條手絹,送回我這,那我當即就送廣寒先生和姑娘離開桃花塢。”
安嵐微詫,想了想,便問:“這桃林如此之大,我若是找不到那三條手絹呢?”
“找不到,五六天后,那橋修好了,姑娘和先生自然也能離開了。”桃花夫人一臉和善地笑著道,“姑娘也不用覺得有壓力,就當是進去林子里玩,若是正好碰到我系手絹的那株桃樹,就解下來。若是玩得累了,也可以回去歇著,只是有一點,廣寒先生不可幫忙。”
白廣寒自剛剛開始,就一直在看那片桃林,這會兒才收回目光,淡淡道:“想不到,夫人還會設迷宮。”
桃花夫人怔了怔,便又笑了:“夫君之前就說過,說廣寒先生是有通天的本事,如今我是真的信了。”
安嵐不解:“迷宮?”
白廣寒對她道:“就是這片桃林,你此時看著沒什么不同,但只要走進去,就很難再走出來了。”
安嵐聽后暗暗吃驚,桃花夫人趕緊解釋道:“廣寒先生可別誤會,妾身對安姑娘絕沒有惡意,既然是妾身讓姑娘進去的,到了飯點,若不見姑娘出來,妾身也會親自進去接姑娘。而且,有廣寒先生在妾身身邊守著,妾身如何敢起旁的心思。”
安嵐問:“夫人之前所許諾的,可都當真?”
桃花夫人道:“姑娘放心,妾身絕不敢在廣寒先生面前說謊,我夫君亦交代過,廣寒先生若是不信,可以自己求證我所說的一切,究竟是真是假。”
安嵐沉吟一會,就詢問地看向白廣寒。
桃花夫人確實不能強留他們,但是,此刻他們要走的話,依照原路肯定是不會順利了,但若換一條路,危險且不論,所花的時間,也差不多等于在此等上三五天了。
如此,桃花夫人給的這個機會,看起來似乎無論如何都值得一試。
可是,她就算再天真,也明白事情不會這般簡單。
“我可以讓她進桃林。”白廣寒讓步,卻接著又道,“不過不能她一個人進去。”
桃花夫人有些為難地嘆了口氣:“如果廣寒現在一定要入林子,那么,就請先生先飲下三杯酒,再入林。”
正說著,桃花夫人輕輕拍了拍手,遂有丫鬟捧上一壺酒和兩個杯子。
安嵐吃了一驚,忙道:“這是什么酒?”
桃花夫人看了她一眼:“姑娘放心,這只是我自己釀的酒,并且酒里沒有加任何不該加的東西,只不過這酒極烈,三杯足以醉人。而為了打消姑娘和廣寒先生的疑慮,我也同廣寒先生一起喝一杯,并且酒和杯子也請先生先檢查,酒由姑娘親自倒,如何。”
“三杯就醉,那先生還怎么……”安嵐微微皺眉,只是說到這,她忽然想起早之前,白廣寒曾對她說過,酒對大香師來說,是妙物,但烈酒卻是大香師最忌之物。因為烈酒會醉神,會迷心,會麻痹大香師之能,因而,長香殿的大香師會飲酒,但絕不會飲烈酒。
桃花夫人看了白廣寒一眼:“廣寒先生自然是有法子不讓自己醉。”
那丫鬟將酒捧到白廣寒跟前,桃花夫人靜候在一旁,喝還是不喝,進還是不進,全由他們自己選擇。
白廣寒未見猶豫,拿起酒壺就往那杯中倒去。
安嵐一驚:“先生!”
“請。”滿上兩杯酒后,白廣寒便拿起其中一杯,朝桃花夫人微微示意。
桃花夫人笑了,也拿起那杯酒:“先生對安姑娘的疼愛,實在叫妾身感動!”
今天的和前天欠的,放在一塊更新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