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消一會兒,捕快們便抬著兩個蓋著白布的擔架進公堂,將之放置在一側早已準備好的長條凳上。
尸體從冰涼的停尸房里抬出來,再經過外頭日光的暴曬,氣味并不好聞。
李老夫人用帕子掩住口鼻,望著公堂上的兩架擔架,神態微帶驚懼。
金綺繯也有些反胃的捂著嘴巴,別過頭不敢直視。
“未免受驚,不如請李老夫人先到后堂休息一下吧!”府尹見狀,開口提醒道。
“有勞大人了!”李老夫人在李御風和金綺繯的攙扶下,緩緩步入后堂。
金子凜了凜神,回首看著王大為,口罩下的櫻唇微啟:“在下是一名專業的仵作,看慣了這世間的生死離別,也聽說過不少關于六道輪回的倫理。我聽說一個人死后,要有最親的人送他一程,他才能順利地到達地府,來生重投人道。而那些死后得不到承認的人,將會七竅流血,淪為孤魂野鬼,就算進入六道,也只能是淪為畜生道,任人宰割!”
金子的聲音不大,語調也是平平淡淡,但聽在王大為的耳中,卻猶如幽暗夜色里輕鳴的招魂幡,驚悚詭異,聲聲直落人心。
公堂上,不單是府尹聽得一愣一愣的,就連在場的捕快、師爺也半信半疑,噤聲沉靜以待。
金子輕輕的拉下了蓋在孩子身上的白色裹尸布,露出了一個小小的、僵硬的、安詳的軀體。
雖然尸體一直是低溫保存,但未曾停止它的腳步。孩子的面龐呈現出詭異的青紫,相信再過幾天,巨人觀就要出現了。
那樣會很丑!
金子希望案子以最快的速度了結,讓孩子和媚娘,可以入土為安。
“王大為,你過來,過來看看你的孩子!”金子眼中含著哀戚,白皙的手朝王大為招了招。
王大為面如土色,剛才的沉穩之態在見到孩子遺體的那一剎那。已經消失殆盡。金子知道自己的做法有些不人道,拿孩子的遺體去逼迫王大為招供,但金子在這樣的環境下,別無選擇。
王大為一定是深愛這個孩子的,他處心積慮布置這一切,只是想讓自己的兒子,過上人上人的生活。他可以理智、理性地面對府尹大人的盤問,但金子篤定,在他看到孩子的遺體后,理性于他而言。不過是擺設。他銅墻鐵壁般的偽裝會隨著視覺上的沖擊。自然而然的卸下。
在現代,金子出堪過無數現場,也出入過無數次太平間。那些得知子女噩耗的父母,他們可以憑著一絲僥幸。一絲理性支撐著自己,可當他們看到自己孩子的遺體時,便只剩下感性,他們會悲痛過度而昏厥......
金子心中有痛,她想起了自己在現代的父母,眼眶微微濕潤。
“王大為,你怎么不過來?你來看看你的孩子啊,你忍心讓他成為孤魂野鬼么?”金子聲音有些嘶啞,她第一次在案件中坦露出內心的情緒。在場的所有人,幾乎都能感受到她的悲傷。
王大為額角滲出了密密的汗珠,他的肩膀在輕輕的顫抖著。
“老妖,王郎君不敢過來,你拉他過來!”金子轉頭望著老妖。沉聲吩咐道。
老妖點頭,二話不說,走過去,像拖著一塊破布一般,將王大為拽了過去。王大為因為重心不穩,整個人趴在孩子冰冷的軀體上。
他像受了很大的驚嚇一般,從擔架上彈開,跌坐在地面上,手垂在后背,支撐著岌岌欲墜的身體。
“王郎君竟然這么狠心,連自己親生的孩子都不愿意承認。孩子死于非命,已經很可憐了,你卻連最后一程,都不愿意送他......你自己看看,你讓孩子多難過,他,七竅流血了......”金子哽著聲控訴,聲音因為悲泣而顫抖。
金子的話,讓王大為渾身汗毛倒豎,他睜大眸子,死死地盯著擔架上的小軀體。
果然,孩子青紫色的面龐上流出了紅色的血水。
所有的人都震驚了!
金仵作說的,原來都是真的。
因為孩子的親生父親,不愿意承認他,他來生無法再入人道輪回,所以,七竅流血了......
氣氛靜謐得近乎詭異,這一瞬間,時間仿佛停滯不前,所有的人都停止了呼吸。
王大為看著孩子口腔、鼻腔、耳朵里漸漸彌漫出來的一大片血水,嚎叫一聲,撲過去,小心翼翼拿袖子擦拭著,一面喃喃道:“不要怕,不要怕,仔仔不要怕。爹爹在這里,爹爹來送你了,爹爹不會讓你成為孤魂野鬼,不會......”
承認了!
金子松了一口氣,眼中壓抑的淚珠奪眶而出。
府尹拍了一下驚堂木,吹著胡子詭笑道:“王大為,你終于承認了,孩子就是你和媚娘所生的。”
王大為還在不斷的擦拭著孩子五官上的血水,對府尹的話,置若罔聞。
府尹也不氣惱,接著說道:“孩子的死因已經查明了,他是被媚娘親手活埋的。媚娘她腦子有問題,你之前知否知道?”
王大為抿嘴不答,他袖子上沾滿了血水,斑駁的一大片,觸目驚心。
府尹繼續說道:“你從女兒王小妞的講述中,得知媚娘不但將你精心布置的棋局打翻,還因病發錯手殺了你最疼愛的兒子,所以,你在那一刻,便對媚娘動了殺機對不對?”
王大為聽到這里,抬眸看了府尹一眼,露出一絲苦澀的笑意。
“你將媚娘的死,偽裝成自殺現場,是從你兄長王大業意外死亡得來的經驗,你以為做得天衣無縫,但可惜,你聰明反被聰明誤,你在清掃掉自己腳印的同時,考慮不周,將媚娘的腳印也清除了,這就是你這場精密謀殺里,最大的失誤和漏洞。”府尹咽了口清痰,將案幾上的一張繪有媚娘后肩上的圓形印痕的圖案展開。續道:“你很聰明,選了一把精致貴重的匕首,擾亂本府調查的方向,讓我們認為就算媚娘不是自殺,也極有可能是李公子動的殺機,可你偏偏在小山洞里用自己腰間的束帶捆綁媚娘,所以在媚娘的尸體上留下了這個痕跡,你自己看看,是不是跟你束帶上的圓形裝飾圖形,一模一樣?”
王大為下意識的看了眼腰間的束帶。腰間微微晃蕩的圓形裝飾物。似在提醒著他曾經犯下的罪孽。他驀的閉上了眼睛。
府尹對自己的流暢的審問頗感自豪,他見王大為頹敗的模樣,心下大快,信手拿起案幾上的卷宗。扔到王大為面前:“這是你女兒王小妞留下的證詞,她親眼目睹了媚娘殺子的過程,又親眼目睹了你殺害媚娘的過程,你還有何話可說?”
王大為本還想再掙扎,他想說女兒王小妞的證詞不能作準,但他也意識到,任憑他巧舌如簧,也不能將遺留下來的證據完全抹殺,而且。他對女兒終究還是愧疚的,他不該讓小妞再受到傷害,他不舍得衙門里的人再次逼迫小妞作供.......
一番思想掙扎過后,他沒有再多作抵抗,直接坦白了全部案情事實。
故事終于可以完整地拼湊了。
那一年。遭逢變故的王大為帶著女兒王小妞來到泗水落腳。一個大男人帶著一個小女孩,其實并不容易,他在幫一戶人家做零工的時候,遇到了收攬洗衣活的媚娘。二人倒還投緣,對彼此的身世也是惺惺相惜,媚娘知道王大為的手工很不錯的,只是有女兒縛手縛腳,便主動提出幫王大為照看孩子,讓他安心去接活。
王大為深深地被媚娘的美麗和善良吸引了,他在往后的日子里,也極照顧媚娘,隨著時間的流轉,兩人自然而然走在了一起。后來兩人有了孩子,這讓王大為很高興,他為了讓孩子出生后有好日子過,拼命的接活,漸漸的,對媚娘和孩子的關心少了一些。
媚娘因意外,早產生下了孩子后,情緒有了細微的變化。王大為也留意到了媚娘一些不正常的地方,她常常半夜起床,跑到院子里,掄起拳頭捶打樹干,甚至能將自己的雙手錘破。有時候,媚娘還會無緣無故地發火,而事后,卻堅決不承認自己的無禮行為。
好端端的一個人,怎么會突然變成這個樣子呢?
王大為被媚娘莫名其妙的發脾氣和令人發毛的夜游逼到精神瀕臨崩潰,他將媚娘強行帶到醫館里看病,診斷之后的結果是間歇性游魂癥。
王大為為了照顧媚娘母子,沒有再接任何伙計,每天靠著積蓄過日子,吃飯、穿衣、看病、吃藥,讓王大為倍感壓力。在媚娘生病期間,從她嘴里聽到了關于她和李家公子的過往。王大為覺得孩子跟在自己身邊,就算他拼盡全力地去愛他,呵護他,也不能給他最好的東西,所以,他動搖了,他不想兒子跟著他受苦,所以得知李御風在泗水巡察漕運的消息后,便編導了這一出重逢。
案子的經過,跟金子和辰逸雪推理的,絲毫不差。
媚娘病發錯殺了他們的孩子,是激起王大為動殺機的最大原因。
王大為之所以將媚娘的死偽造成自殺,也的確是從兄長的意外死亡得來的靈感。
媚娘因病殺了自己的孩子,本就該死,他不過是送她去陪兒子罷了。
王大為將案情的始末說完,在場的人無不唏噓不已。
府尹搖了搖頭,這一出人倫慘劇,歸根到底,是誰的錯?
“就算媚娘沒有殺了孩子,你也早就做好了要將她一腳踹了的打算吧?”金子一雙盈盈流轉的眸子透著寒光,緊緊盯著王大為。
王大為微怔。
“你早就跟木匠場的那個老板娘羅娘好上了,將媚娘和孩子送進李府,撇掉媚娘這個精神病患者的大包袱,本是你的計劃之一,只是不曾想到,李家只要孩子,不要媚娘。媚娘回來了,對你和羅娘,也造成不少困擾,所以你在她的藥里面加重分量,導致她的精神越來越差,脾氣越來越狂躁。你本就是存了殺媚娘的心,而媚娘正是受那些藥物的影響,才會做出如此瘋狂的舉動。”金子頓了頓,在王大為身邊蹲下,咬著牙說道:“孩子的意外死亡,可以說你有一半以上的責任!”
王大為的臉色頓時血色全無,他緊抿著嘴,胸腔一陣劇烈起伏,咕嚕一聲,一口殷紅的血,從口腔里噴了出來。
金子起身,朝府尹拱了拱手,從容道:“案件已經明了了,該如何處置王大為,大人自有公斷,在下先行告辭了!”
府尹心中震蕩,恍然間明白,這場堂審的主導者,由始至終都是人家金仵作在引領著。
嘖嘖,這辰郎君和金仵作,真乃神人也!
他鬼使神差般的起身,對金子拱手,客氣道:“金仵作慢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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