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亭說這些話的時候,顯然有些不悅。
他秀氣的眉頭皺成一團,似乎在考慮夏阮的提議。
不知為何,他覺得有些挫敗。
像是被人算計一樣,接下來的步子,都是別人安排。
而他,卻一定要按照這個步子走下去。
“南亭公子一定想問我,為何知道這些。”夏阮一邊說話,一邊仔細的揣測南亭的想法,“為何會知道尼西附近的小國,為何會知道這魚和他們那些人有關系。”
南亭淡淡的笑了笑,“長安侯夫人你知道的太多了。”
對于尼西國的事情,南亭顯然不想多提,他臉上的笑容也有些淡了。
南亭的逃避,夏阮都看在眼里,便也沒有繼續這個話題。
她的試探,已經得到了一些結果。
夏阮將手里的茶杯握的很緊,“南亭公子,有人問過你雙眼上的白綾是用什么布料做成的嗎?”
南亭挑眉,臉色也有些微怒,“長安侯夫人,你不會連一個瞎子都要懷疑吧?”
“我沒有任何懷疑南亭公子的意思,只是覺得南亭公子是一個厲害的人。”夏阮說這些的時候,很認真的看著南亭,口氣也十分的誠懇,“南海出鮫綃紗,泉室潛織,一名龍紗,其價百金,以為服,入水不濡。”
話音剛落,南亭便從凳子上站了起來。
他覆在雙眼的上的白綾,的確不是普通的布料。
只是。他用了不少的心思,讓這鮫綃紗看起來顯得普通,可是仍舊被人看透了。前一位是蕭九,后一位是蕭九的妻子。
“是長安侯告訴你的嗎?”南亭的嗓音極冷,“鮫綃紗可不是一般人知道的東西。”
夏阮搖頭,她的嗓音極輕,“我也是第二次見到鮫綃紗。第一次是在安貴妃娘娘的宮中,當時安貴妃娘娘告訴我,這鮫綃紗是西域的貢品。它與眾不同的地方,就是在里面可以看見外面所有的情形。而外面又看不見里面的一切。尤其是用鮫綃紗做成的蚊帳。這刺眼的陽光照不進蚊帳內,但是蚊帳內的人,卻可以清清楚楚的看見帳外的一切。”
這也就是鮫綃紗比普通的布料貴和奇特的地方。
宮中的鮫綃紗也是少之又少,據說除了已歿的太后。便只有安貴妃娘娘能擁有這些珍貴的東西了。連昔日的江皇后。也是沒有這樣的殊榮的。皇上對于安貴妃十分的寵愛。只要是安貴妃喜歡的東西,哪怕這樣東西價值千金,也會想辦法送到安貴妃身邊。
安貴妃牢牢的握住了建廣帝的心。也揣摩清楚建廣帝的喜怒哀樂,所以,她比誰都知道建廣帝心里想什么。
只是,這個過程卻是往常人看不見的痛苦。
安貴妃曾經有多愛建廣帝,現在便有多恨這個帝王的無情。
這宮中的情情愛愛,若是不早點看透,那么死的不止是自己,還有自己身后的家族。
屋子里很安靜,夏阮看著離南亭不遠的青花瓷瓶,上面插了一些前幾日摘下來的梅花。
當時,杜蘭嫌屋子里的空氣太悶,便央求外面的那些人去帶來的花。
那些人沒有搭理杜蘭,反而是送飯的一位大嬸,意外的答應了杜蘭的請求。
梅花……梅花……
夏阮的唇畔的笑意越來越濃,她已經很清楚,此刻到底是在什么地方。
“你,的確厲害。”過了很久南亭才笑了起來,他將右手覆在右眼上,“長安侯的為人我清楚,他不是那種不信守諾言的人,而你顯然也不是愿意多為難他的人。是,我雙眼的確沒有失明,我瞞過了許多人……呵,或許是我的演技太好了?所以,連我最聰明的弟弟,也沒有看出來,其實我的眼睛從前是當真看不見的。不過,長安侯夫人,有些事情知道的太多,不是什么好事情,你明白嗎?”
南亭知道,自己顯然十分的不喜歡這種感覺。
像是和從前一樣,無法自己選擇,卻一定要走上那些路。
南亭想到過去,忍不住長長的嘆了一口氣,他將手從右眼上拿下后,才去解開綁在腦后的綢帶。他的動作極慢,而夏阮卻一直沒有說話,等到最后,南亭將覆在眼上的綢帶解開之后,映入夏阮眼簾是一雙茶褐色的雙眼。
南亭的面容和朱砂極其相似,只是仔細的看,又覺得和朱砂不是同一類人。
他的鼻翼很挺,唇十分的薄。他的雙眼和大秦的人不一樣,是一雙茶褐色的眼瞳,又好像是鑲了金邊一樣。若是一定要用言語來描述他的眼瞳,夏阮覺得像是金粉撒在他的眼里,這雙眼睛十分的吸引人,也十分的清澈。
她很久沒有看到這樣清澈的眼神,能出現在一個比自己大幾歲的人身上。
顯然,南亭摘下白綾后,另她有些驚訝。
南亭注意到夏阮驚訝的神色,覺得心里的氣稍微順了一些。當初,他在蕭九面前將白綾摘下,蕭九的神色比夏阮稍微正常一些。
南亭拿起一邊的茶壺給自己倒了一杯熱茶,“太久了……我都快忘記自己是多久以前摘下來這個礙眼的東西了。現在想想,這個感覺真是好,不用繼續裝瞎子了。不過,長安侯夫人,你不得不承認,我的演技其實還不錯。”
“是不錯。”夏阮接了南亭的話,何止是不錯,簡直快天衣無縫了。若不是她之前在安貴妃的房中見過鮫綃紗,根本不敢大膽的猜測,南亭眼上的白綾,其實是用鮫綃紗做成的。其實這種白綾和鮫綃紗從外表上看,一點也不相似。但是鮫綃紗有個特點,便是在夏日里清涼如冰,在夏日里又溫暖如三月春風。
南亭覆著鮫綃紗,他可以清清楚楚的看清楚外面的情形。
所以,在她問南亭菜肴的時候,南亭能迅速的夾起離他有些距離的青菜和羊肉。
正好,這種香料清除羊肉腥味的功效十分的顯著,南亭知道這一點,所以選擇了羊肉。
一個眼盲的人,不可能準確的夾起這些東西。
杜蘭跟夏阮說這些菜肴是村子里的人送來的。也說明了這個送來菜肴的人。是個年歲有些大的婆子。
波斯人無論是什么年歲,他們生下來的面部輪廓和大秦本土的人便有些區別。
南亭當時敢肯定這些人不是波斯人,而是主動的提起了尼西國附近的小國,夏阮便更能肯定南亭能看到一切。
不然。一個眼盲的人。怎么可能用這樣肯定的語氣和她說話。
南亭將茶杯里的茶水喝的干干凈凈后。才忍不住用疑惑的口氣問,“其實我很好奇,夫人你是怎么敢肯定我用的便是鮫綃紗。我用的這種。我想是就算是當今圣上,也不見得有。”
“皇上哪里有沒有,我當真是不知道。”夏阮看著南亭放在桌上的白綾,這看似極其普通的白綾,當真吸引不了誰的目光,“安貴妃娘娘哪里用的鮫綃紗和南亭公子擁有的,完全不相似。鮫綃紗之所以叫鮫綃紗,是因為它薄如蟬翼,而南亭公子這種,和書上描述的完全不一樣。不過,我記得南亭公子對吃食很挑剔,凡是多吃食挑剔的人,都會講究色香味俱全。若是南亭公子當真瞧不見,也不會第一口選擇的是放在桌上的魚。”
南亭微微一怔,“為何這樣說,那盤魚很特殊?”
“說不上特殊,但是在盤子的另一側,放了幾朵新鮮的梅花,看上去別有風味。”夏阮看到那盤魚的時候,留意到了盤子周圍放的幾朵梅花,瞧上去整盤魚都有一種說不出的風雅的味道,“而且,南亭公子今日嘗羊肉的時候,速度太快。”
南亭聽了之后,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來。
他無奈的搖頭,“我演了這么多年的戲,還當真瞞過了不少人,我的父親母親還有我的弟弟,都相信我是真的瞎了。我現在也算是明白,為何長安侯那樣的人會娶你,你的確夠聰明也會看人。不過,有的時候聰明,也是逃避不了各種陷阱的。”
夏阮低著頭,半響回應了一句,“我不聰明,若是聰明的話,也不會在這里了。”
她從未覺得自己聰明過,相反的她還覺得自己很愚蠢。因為愚蠢,所以沒有小心的保護好自己,才會被朱砂帶來這個地方。若是她夠聰明,便也不會在此時變成丈夫的負擔。
朱砂抓她來不愿殺她,肯定是有原因的。
朱砂不缺錢,朱砂很缺權……
丈夫有多疼惜她,她自然是明白的,朱砂抓她來是想威脅蕭九。
而林姨太太顯然也不愿意讓她在長安侯府里太久,只是事到如今,夏阮依舊想不明白,林姨太太為何要這樣做。
哪怕是恨她入骨,也不該如此的為難自己唯一的兒子。
南亭見夏阮不說話,唇角帶著一絲玩味的笑,“這樣,長安侯夫人。若是你能告訴我,我們現在在哪里,我便告訴你,我的屬下會在什么時候來。如何?”
南亭雖然已經猜出自己的位子,卻依舊想從夏阮的嘴里知道。
因為,他不敢肯定。
他不愿意拿屬下的性命來試探自己的弟弟,那個人太過于瘋狂,而他卻不能這樣將屬下的性命當做兒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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