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過了三天,這日早朝時,正元帝忽然下旨:封杜鵑為靖安郡主,將黃蜂嶺以東以南包括泉水村、梨樹溝和鳳尾山回雁谷等方圓幾百里的高山大川都賜給她為封地。
一時間滿朝嘩然。
封號靖安,同時將大靖和安國囊括在內,不可謂不貴!
封地雖不算大,然大靖祖制從不賜封地給公主,更別說郡主了。朝臣們便知皇帝心軟了,思念太子,又憐其女遺落鄉野多年,因此破例補償。
趙御史雖然欣賞杜鵑,卻依然出列阻諫。
他言道,靖安郡主身份特殊,乃英武帝之孫和青龍王外孫女之女,賜號“靖安”倒也恰當;然皇上心念故太子,正要為其女籌謀,賜封地無異于將她置于風尖浪口,只怕她往后比之前處境更加艱難。
其他朝臣如王丞相等也都紛紛諫言。
正元帝將目光投向幾位皇子。
勇親王便道:“兒臣聽說她在一處高山上種茶。兒臣喝了那茶覺得心曠神怡,非其他名茶可比。兒臣以為,既然一般人去不了那高山,而杜鵑又在那里經營多年,未免她心血拋費,或者日后被貪婪之人使手段強占,父皇不如將那山和附近山谷一并賜給她,以為她存身之地。封地一說就免了吧,趙御史所言極是。”
其他幾位皇子急忙附和,說這是最妥的。
五皇子還特別提出:既賜了封號,便正式認定為皇家人,便不能由靖安郡主居在鄉野,應該接她來京。因為以郡主年紀。早過了說親的時候了,難不成由她在鄉野尋個女婿?那皇家臉面往哪放!
此言一出,殿中又是一靜。
這是個難題,已經接了兩次了,都沒接來呢。
還有。早聽說靖安郡主和國子監林秀才從小就定了親,是由黃家養父母定下的;后來又跟黃翰林有些牽扯,然此時大家一致沉默,都當沒這回事。
正元帝將目光投向趙御史,問道:“趙愛卿,你是見過她的。以為如何?”
趙御史心中長嘆,道:“皇上,郡主聰慧美貌,英姿不輸男兒,性格也……也爽利。極有主見。微臣以為,此事當從長計議,萬不可強令她進京,否則與前番一樣后果。皇上不如先派人去賜封賞,認下這個孫女再說。”
正元帝聽了沉默不語。
王丞相這時出列道:“皇上,郡主自幼孤苦,臣以為先派些人去保護伺候。等她慢慢接受了皇家,再借年節或者皇上萬壽之日接她來京。就順理成章了。”
“唔!”正元帝聽了微微點頭。
一位老王爺也上前奏道:“皇上,當年安國靜宜大長公主、衍慶郡主在大靖的時候,身邊護衛跟隨的都是青龍王挑選的安國世家子弟。以老臣之見。皇上不如從京中挑選出身良好的少年才俊,率龍禁衛和宮女太監前去護衛伺候郡主。天長日久,郡主或能從中擇一良婿,然后回京。”
“皇叔之言甚合朕心!”正元帝擊掌笑道,“就這樣!此事交與皇后辦理。”
勇親王看著滿面笑容的父皇,再未出聲。
五皇子卻看著他。神情十分玩味。
趙御史心中替林春惋惜不已,想攔阻。也無理由。
早朝散后,正元帝立即去了坤寧宮。與皇后商議去了。
此后幾天,坤寧宮熱鬧非凡,皇親國戚,以及外命婦來往頻繁,太監宮女們也都忙著打點行裝和賞賜。
又過了幾日,皇后選出一批世家子弟,由正元帝親自召見后,挑出品貌上佳者八名,連同二百龍禁衛和十名太監、三十名宮嬤宮女,并一批工部官員,仍由邱公公率領,前往泉水村傳旨賜封杜鵑,并為她建造郡主府邸。
這還是經邱公公努力勸解后精簡的人數。
邱公公先說了杜鵑的脾氣性格,又道山路難行,物資運送不便,郡主要是見去了這許多人,沒準推說養不活,要趕他們回來。
正元帝便下旨:令多帶銀兩,從山陽縣購買大量鹽糧帶進山;皇后更是賜下大批綢緞衣料首飾、成藥和醫藥配方、各種精美干果以及點心方子,還送了兩名御廚。
皇子們見皇帝慈心大發,興興頭頭地為孫女張羅,再不提故太子被安國妖女禍害的事,情勢再難逆轉,無奈之下,也都紛紛湊趣,送人的,送珍奇貴物的,不知多少,以彰顯皇家親情。
正元帝倒也不糊涂,吩咐說人皇后都安排妥了,他們只要送些珍奇之物給侄女,盡一盡長輩關懷即可,大家無不從命。
勇親王府后花園,在一處山坡上,青松翠柏掩映著一間四角飛升的敞亭。亭內,勇親王坐在石桌旁,林春蹲在地下扇爐子燒水,準備泡茶,隨從們卻都遠遠的站在亭外。
一時水開了,林春提起銅壺,將水注入一只青花松鶴延年圖紋茶壺中。先只倒一半,待茶葉舒展開來,才再次注滿。稍待片刻,才又執茶壺將茶水斟入蘭草紋青花細瓷杯中,奉與勇親王。
“你倒是熟練的很。”勇親王笑道。
林春又斟了一杯給自己,方才在旁坐下。
兩人便默不作聲喝茶。
喝了兩口,勇親王才嘆道:“到底是這茶味道好。”
林春抬眼看他,輕聲道:“這還不算好。”
見勇親王疑惑,解釋道:“這水不行。若是用鳳尾山上的泉水,清澈甘甜,泡出來的茶味道才地道。”
勇親王就沉默了。
喝完一杯茶,林春又替他斟了一杯。
他且不喝,看著他問:“你難過嗎?”
林春雙手捧著小小精致的細瓷茶杯,用拇指摩挲著上面細膩的花草藍紋,沉默不答。可是,他眼中卻露出無盡的黯然。沉重得要滴出來。
勇親王抬頭,望向近處的松柏。
“難過也沒用。她如今不是你可以想望的。”
“杜鵑不會喜歡他們的。”
“那又怎樣,那也輪不到你!”
林春不由自主攥緊杯子,一不小心,就聽“咔嚓”一聲。杯碎水傾。他呆呆看著那碎片,不知所措。
勇親王不在意地掃了一眼,又看向遠處。
“杜鵑不會喜歡他們的。王爺就看著她被人逼?”
林春忍不住質問。
勇親王搖頭道:“本王沒有辦法。你若不夠強大,便保不住心愛的女人。本王的九弟,曾經貴為當朝太子,也一樣不能保住自己的女人。本王能有什么辦法?”
他瞇縫了雙眼,遮住一抹痛苦的光芒。
林春垂眸,花園內春風徐徐,他卻覺得壓抑。
忽然,他繃緊的神經慢慢放松。悄悄吐出一口氣。
勇親王察覺,轉臉問道:“怎么,你不會想帶她私奔吧?林家那么多族人,你將置他們于何地?身為男兒,當頂天立地,若棄家人親人于不顧,終究會落得慘淡收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你們能逃去哪里?當年,炎威太子和衍慶郡主有那么多親衛隨從保護,都沒能逃脫兩國皇家追殺。你算什么!”
少年茫然呆坐,似乎被打擊到絕望。
勇親王仰頭喝干杯中的茶,他也不知為他添上。
勇親王不在意,自己執壺倒了一杯,然后又從茶盤中取了個杯子,幫林春也倒了一杯。放在他面前。
“沒有能力,便不能保住自己的女人。別說她現在身份地位與你有云泥之別。就算她當初只是個村姑的時候,也一樣。黃元就是前車之鑒。——她不是差點嫁給他了嗎!到底還是保護不了她。如今他倒奮發了。可惜晚了!晚了呵!”
說著,他又瞇起雙眼,看向坡下樹梢前方連綿屋宇。
林春忽然道:“若學生助王爺登基,王爺可會讓我娶杜鵑?”
勇親王聽了一震,收回目光奇異地看著他。
半響,他才失笑道:“別說你沒有那個能耐,就算你有些手段能助本王一臂之力,本王也無法答應你。”
見他似乎不解,又意味深長道:“依靠別人終究不成,只有你自己足夠強大,才能心想事成。你瞧青龍王,當年何等氣概,攜一國下聘娶紫蘭郡主,臣服于大靖,令舉世矚目,兩國百姓無限敬仰,歸天后更流芳百世!男兒當如是!還有第一代白虎王,當年和王妃青梅竹馬定下親事,幾經周折,幾乎生死相隔,也是歷經曲折才成就良緣;還有第一代玄武王,當年被抄家流放,亦是歷經曲折才崛起;還有第一代朱雀王,當年只是一個混不楞的鄉下野小子,也在國難中崛起……”
隨著他的述說,林春雙拳不自覺握緊,渾身微微顫抖。
暮春時節,京城天氣似乎悶的很,他渾身燥熱。
忽然他站起,對勇親王道:“王爺,學生回去溫書了。”
說完不待他應答,就轉身出了敞亭,消失在林蔭小道上。
勇親王看著他的背影,慢慢端起茶杯。
翰林院所在的長興路,有條不起眼的小巷,黃元住在其中一個小院。這晚,一彎月亮懸在樹梢,漏下凄冷的光芒在窗外。他獨坐在窗前,手撫琴弦,卻沒有彈奏。
“美男團呢!你可飽眼福了。”
他微笑低語,不知想到了什么。
須臾,琴音響起,輕輕的,很是從容。
四月底,正元帝派去賜封杜鵑的隊伍出發前一日,玄武王世子張圭跟隨其父一同進宮。
“你也要去?”
正元帝看著跪在面前英姿勃發的少年驚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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