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來,她也是個可憐人。”勞氏一邊就放下手中的茶盅,語氣淡淡的說道。勞氏說的可憐人,自然就是魏姨娘。“說是伯爵府的姑娘,不過是差點出了五服,自家沒法子過活,只得依附著伯爵府,才勉強能夠衣食周全。她娘老子又不爭氣,就是遇見伯爵府里頭一個有些體面的管事,她那爹娘都得低聲下氣。她和伯爵府的九姑娘表面上是姐妹相稱,可在九姑娘跟前,她也只和個丫頭差不多了。”
勞氏這些說的都是實情,柳若姒也曾經有過耳聞。但是勞氏今天這樣當著眾人的面說出這樣的一番話來,似乎是頗有深意。
“不過,若她爭氣些,憑著伯爵府的名頭,也不是沒有出頭之日。”果然,勞氏緊接著,就又說了這么一句。
魏姨娘淪落到做姨娘,很大程度上是因為她自己不尊重,這一點上魏姨娘是并不值得同情的。
“這做姨娘,也還有一樁好處。”勞氏卻又突然話鋒一轉,“三夫人,不怕告訴你知道。當初魏姨娘進門,不過只有幾只破爛箱子,也就是她隨身的衣裳罷了。她若是明媒正娶,只怕可就沒有這般節省了。她帶來的東西雖好,為了迎她進門,光是從我這里,就整整抬了三千兩的銀子過去。”
勞氏向柳若姒做了一個手勢。
柳若姒微微有些吃驚,她早就猜到魏姨娘不會有什么嫁妝,但是勞氏這里竟然給了魏姨娘家里三千兩銀子,這件事她從前卻沒聽人說過。
“那邊讓我們抬了銀子過去,特意叮囑我們,不讓我們向外說。銀子也是避著人抬過去的。不過,我這里倒是留著她爹娘畫押的收條。”勞氏見柳若姒吃驚,就猜到了柳若姒的想法,隨即又解釋道。
“竟然有這樣的事。”柳若姒嘆道。
“誰讓她是二爺心愛的那。他們既然開了口,難道我會吝惜那幾兩銀子。那些銀子,她們看的比天還重,在咱們這里,又能算的了什么。”勞氏冷笑,“還有你想不到的那……”
勞氏今天的談性極濃,看來也是憋了許久的話,以前因為榮成翔還寵著魏姨娘,所以她一直隱忍不說。如今,勞氏卻沒了忌諱。
“還有比這更奇的事情?”柳若姒就問了一句。
“自她進門。身上穿的,頭上戴的,都換成了二爺和我賞的。她雖瞞著我,我卻知道,她沒少送東西回她娘家。”勞氏面露嘲諷,“這樣還罷了,她那老娘還有她那兄弟還幾次上門來。平常來逛逛也就罷了,每次必定說家中有事,一定要拿了錢才肯回去。這才將近半年的工夫。林林總總的,也搬了幾百兩銀子回去了。”
“至于在外頭,她那老子和兄弟如何巴結著二爺要錢,這又是咱們難以知道的了。”
勞氏似乎在與柳若姒閑話家常。但是卻并沒有避諱屋子里服侍的人。今天勞氏屋子里和門口服侍的人又極多,聽了勞氏這一番話,就有許多丫頭媳婦臉上露出不屑的神色來。
這些事情,尤其是那三千兩銀子的事。即便是勞氏這個院子里,也并不是人人都知道的。但是從今以后,只怕王府上下也就沒人不知道了。魏姨娘今后的處境不言自明。
其他的丫頭還是不屑。春秀的臉上除了不屑,還有些憤憤不平。
“太太就是心太慈了些,就是金山銀山,哪里擱得住她這樣搬。臉皮也太厚了些,原想著她比婢子體面些,卻原來是這樣不要臉的貨色,婢子比起她,都還是有身份有體面的了。”
“我與三夫人說話,哪個讓你開口了?”勞氏就掃了春秀一眼。
春秀一怔,立刻就垂頭不敢說話了。
“這里不用你服侍了,你先下去吧。”勞氏對春秀倒也并不十分嚴厲,只是淡淡地道。
春秀忙行禮退了下去,勞氏又將屋子里的丫頭媳婦們大多打發了,只留下幾個心腹在身邊服侍。
“你今兒個去了世子妃那,世子妃情況怎么樣?”勞氏就問柳若姒。
“看著精神多了。”柳若姒就告訴勞氏,“難得還請我進去,跟我說了幾句話。我自打進府,只怕世子妃這次跟我說的話,比過去這幾個月加起來的都要多。”
“這卻是難怪,如今你也算是她的救命恩人。她再怎樣也不能像過去那樣端著。”勞氏就道,“她這樣待你,還算好的那,跟我歷來是沒話說的。”
“二嫂進門時,她就是這樣的性子了?”柳若姒問。
“那時候,比現在勉強好些。后來又重病了兩回,就成了現在的樣子。”勞氏就道,“世子妃好了,咱們都高興,只怕有的人卻要不自在了。”
柳若姒和勞氏交換了一個眼神,兩個人都忍不住面露笑容。
“我們二爺的脾氣我知道,只是他并沒有這么大的膽子。之所以……”笑過之后,勞氏垂下眼簾,輕輕地冷哼了一聲,“如果不是有人從中設計,哪里會有……”
勞氏并沒有把話說的太明白,但是在這種事情上,勞氏能對柳若姒說到這個程度,也算是剖肝瀝膽了。對于榮成翔和魏姨娘的事情,柳若姒知道是勞氏的痛處,因此從來不會跟勞氏提及,更不會探問。但是勞氏自己說出來,柳若姒也樂于傾聽。
“你還不知道,有一次她過來找我,竟然說那件事是你從中做了手腳。”勞氏又告訴柳若姒。
“她竟然這樣顛倒黑白。”柳若姒面露驚訝,不過隨即就釋然而笑,“只怕她的把戲,哄騙不了二嫂。”
“可是了,真當我是三歲的孩童,隨便她一兩句話就瞞哄過了。只要略想想,也知道不可能了。你當初是客,才來了王府幾次,如何做的了手腳。她卻是心虛,因此賊喊捉賊,卻是此地無銀三百兩。”
“當初。還多虧是侯爺提醒了我,不然我還在夢中那。”勞氏又對柳若姒說道。
“哦。”柳若姒哦了一聲,心中不由得一動。榮成翰提醒了勞氏,是什么時候的事,她怎么并不知道。柳若姒雖心中疑惑,但是面上卻不肯有絲毫表露。不管怎樣,勞氏如今和她站在一起,看來有一部分還得歸功于榮成翰。不然,就算勞氏聰明,也難免會被蘇晴暖哄騙一時。就算蘇晴暖不能完全哄騙住勞氏。只怕勞氏對她還是會有猜疑,兩人之間也很難像如今這樣相處。
想起剛進府的時候,勞氏對她的種種助力,柳若姒心中暗想,她要不要待榮成翰好一些那。
勞氏向柳若姒吐露了這番心事,兩人之間又更親近了許多。
“方才那個春秀丫頭,倒是好個模樣,只是看著眼生的很。”柳若姒就笑著問勞氏。
“不怪你眼生,她本不是府里的丫頭。”勞氏也不隱瞞柳若姒。就告訴柳若姒,春秀是莊子上的丫頭,還是前些天跟著爹娘上來送東西,正巧讓勞氏看見了。勞氏就將春秀留了下來。還安排了心腹的婆子好生調/教,又精心打扮了,安排到自己的屋子里伺候。
之后的事情,就不用細說了。
榮成翔收用了春秀。勞氏就給春秀上了頭,賞賜了許多東西,做了通房的大丫頭。榮成翔有了新寵。對魏姨娘那邊就日漸冷淡。
勞氏就這樣不動聲色地解決了魏姨娘,這個在別人眼中也許非常難以解決的大麻煩,而且不曾為自己帶來任何負面的批評。柳若姒知道,榮成翔身邊本來還有幾個通房侍妾,不過卻都年紀漸長,容顏漸衰,不能夠與魏姨娘爭寵,直到勞氏發掘了春秀。
柳若姒從宣華居回到云水居,心中頗有些感觸。
“這二太太比咱們府的三太太還更有手段。”常嬤嬤端了一碗酥酪進來奉給柳若姒,就在旁邊輕聲地說道。
“三太太的脾氣更火爆些,與三老爺感情也更深些。”柳若姒就點頭道。而且柳府的環境怎么都要比王府更寬松些,所以柳三太太雖手段不如勞氏,但卻活的更加恣意。勞氏用這樣的手段,也可以說是不得已。
“那個魏姨娘,好日子還沒過上幾天,只怕以后……”主仆倆又說到了魏姨娘,常嬤嬤嘆氣搖頭。
“男人總是靠不住的。”柳若姒就道。據柳若姒所知,魏姨娘剛進門的時候,榮成翔可是將魏姨娘當做心肝寶貝一般,甚至都有些寵妾滅妻的態度出來了。但是這也才沒過多久,這股子新鮮勁兒就過去了。榮成翔得了新人,就將魏姨娘拋在了腦后。
“這也要分是誰。”常嬤嬤見柳若姒這樣說,可不敢附和,忙就笑著勸柳若姒,“就比如說老爺。老爺和太太這么多年,可是從來都沒紅過臉,胡靜壞的。老爺和太太屋子里頭那么干凈,多虧老爺對太太情深意重,又意志堅定。”
“這倒是的。”柳若姒就點頭,“可是這世上,能有幾個像我父親那樣的人。”
“別人或許沒這個福氣,可是老奴瞧著,侯爺就很不錯。”常嬤嬤趕忙又替榮成翰說好話,撮合小夫妻倆的感情。“只是侯爺再好,夫人也要多體貼侯爺。就像老爺和太太,若太太不喜歡老爺,總和老爺扭著,老爺心意再堅定,只怕也不是如今的光景。”
常嬤嬤的言外之意,是要柳若姒好好培養與榮成翰的之間的感情。
“嬤嬤,若不是嬤嬤一直在我身邊,我有時候都犯疑惑,覺得嬤嬤不像是我的嬤嬤,倒像是什么侯爺的嬤嬤。”柳若姒就瞥著常嬤嬤,似笑非笑地說道。
柳若姒這自然是在開玩笑,甚至有些與自己的奶嬤嬤撒嬌的意思。常嬤嬤自然知曉,只是在旁邊陪笑。
“說我什么那?”這個時候,就見門簾挑起,榮成翰竟不知道什么時候走了進來。
“今天回來的這般早?怎么外面丫頭們也不通報一聲?”柳若姒就問,一面站起身將榮成翰迎進來,還親自拿了家常的袍子來為榮成翰替換。常嬤嬤一邊滿臉是笑容,帶著丫頭們去準備茶水果子了。柳若姒雖然嘴上強硬,但是卻將她勸導的話都聽了進去。
“今天沒什么事,所以回來的早。”榮成翰換了袍子,就在榻上坐了,臉上的表情十分適意。柳若姒表現的貼心,榮成翰心里熨帖的很。“知道你在屋子里,沒讓人稟報,瞧瞧我不在家,你都做些什么。”
“我能做什么。”柳若姒嗔了榮成翰一眼,一面接了六月端來的茶盅,親自捧給榮成翰。
常嬤嬤帶人立刻就退到了門口,柳若姒這個樣子,是要跟榮成翰說些體己話。
柳若姒略詢問了榮成翰幾句,知道榮成翰在外面并沒什么事情,就告訴了榮成翰她去勞氏那邊喝茶的事。
“二嫂娘家送來的新茶,還送了我一些。對了,二嫂還跟我提起一件事……”柳若姒就將勞氏說的榮成翰提醒她的話說了出來,“是什么時候的事,怎么沒聽你說起過?”
“二嫂告訴了你這個!”榮成翰喝了口茶,就將茶盅放下,“那是你還沒進門,剛出了那件事,我去問你,你告訴了我那丫頭的蹊蹺,我安排人查了查,然后就順便告訴了二嫂。”
“侯爺有心啦。”柳若姒忍不住就笑道。她告訴榮成翰那些事,只是希望榮成翰能去查清楚。沒想到,榮成翰自己查清楚了不說,還通知了勞氏。在柳若姒還沒嫁進來的時候,榮成翰就替她拉了一個同盟,而且還消除了她和勞氏之間可能會出現的誤會和猜疑。
“與阿姒有關的事情,我什么時候不用心來著。”榮成翰沉聲道,一面卻又瞟了柳若姒一眼,似乎頗有些期待。
“我剛做的。”柳若姒自然瞧出來了,暗自笑了笑,就從袖中取出一只彩繡的香囊來。眼見著端午臨近,柳若姒采買了香藥,做了幾只香囊,除了給柳二老爺、柳二太太和柳玉汶的,自然也為榮成翰準備了一只。
榮成翰接了香囊,只看了一眼,就再也掩不住眼中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