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的過年氣息早已消散了,京兆官員早就開始了按部就班的官場生活。沈華善和沈則敬也是如此。這開春的第一件吏事,就和沈華善有關,也是他的份內事。
二月初七,工部侍郎袁恪真并工部水部司郎中何寬上疏:整治水利、浚通河道,奏請長泰帝下令在江南道、河內道范圍內,將堵塞河道全部疏通,并且在春耕之后加固河堤等等,都水監使者韓忠等也附議,請奏的也是浚通一事。
早前,司天臺就已卜出易緯坤靈圖無妄卦,卦象曰“天之將雨、下無坎、洪水之時人苦雨之多”,又有卦辭曰“天災將至,預畜而待之,人免于餓”,這個卦象顯示今夏大永將有洪水大災,司天臺官員第一時間就將這個卦象和工部、都水監相關官員說了,讓他們做好準備。袁恪真和沈華善請示商量了一番,又和水部司、都水監官員碰了頭,都認為此事應該提上日程了,江南道和河內道水路眾多,大大小小的水利設施也不少,如果今夏真有大水,那么這些工作就必須要實現做好了,整治水利、浚通河道已經是勢在必行。
此事關系著大永的長治久安,長泰帝當即準奏,命戶部侍郎江成海、戶部度支司郎中張希會同工部袁恪真、工部水部司郎中何寬督、都水監使者韓忠總領此事;并令江南、河內兩道各州刺史府長史共同參與,江南道觀察使葉正純、河內道觀察使衛良查也要敦促此事,還要將各地治水情況及時上報,務必要使河道浚通、護堤加固。
被點名的相關官員一一領命,發往江南、河內兩道的公文也會下達長泰帝這個命令,治水一事在春天之時就陸續進行了,只待春耕春播結束之后,發動更多的百姓參與到此事來。
袁恪真上疏之后,朝廷官員討論起第二件事來,比起治水,那這件就真是大事了。治水主要在江南、河內兩道進行,離京兆官員那不說十萬八千里,也可說相當遙遠了,除了工部戶部和都水監官員,京官都根本不在意,他們更關心的,是眼下這件大事,長泰三十六年,又是五年一度的考課之年了,五年一度的大事,關系著大永官員的升遷定等的大事,實則直接關系著大永官員的身家性命啊,這能不重視嗎?不少官員那簡直是熱血沸騰啊,既想著趁著考課之年擢升一等,又想著讓競爭對手犯錯誤好讓考功司抓住把柄,朝堂之上可謂是彌漫著一股看不見的硝煙,不少官員看著沈則敬的目光變得無比熱切熱情,饒是沈則敬鎮定無比也覺得心里有些發毛:這也不是我一個人說了算啊。
按照以往慣例,長泰帝任命了考課的官員,令吏部會同御史臺主持考課一事。吏部尚書徐友元、御史大夫龔如熙會同吏部考功司郎中沈則敬主持考察之事,其中,吏部尚書徐友元、御史大夫龔如熙為校京官考、監京官考,沈則敬主要負責七品以上五品以下京官的考課,員外郎顧梓程負責五品以下京外官的考課。親王、中書門下、三品京官、七大道觀察使的“功過狀”則直接報送門下省,經門下省給事中、侍中審核后,由皇帝親自主考,又下令各考核官員不得徇私舞弊,要嚴格按照等第細則來給各官員定等考第,評語考風的褒貶升黜等必須要公正公平有據,吏部和御史臺分工制衡,若發現徇私舞弊必刑律論處!必要把考課一事辦妥了等等。
沈則敬等官員自然一一領命。大永立國兩百一十多年,考課之事經過多年的制定、摸索、發展,已經相當成熟和完備的了,吏部和御史臺官員對此也都是駕輕就熟的了,尤其是長泰帝以來,諸官員對考課的應對也是很有心得的了,考課雖然還是極其嚴格,不過可以籌算的余地也松動很多,徇私舞弊?怎么會呢,也就是給姻親故舊在合理范圍之內謀劃謀劃而已,御史臺也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大理寺那就更加不會追究了。
于是各官員打著自己的小算盤退朝了,皇上的旨意是要執行的,但是怎樣執行、執行力度怎么樣,這都是私底下吏部和御史臺官員要討論的事情了。
沈家也因這兩件事變得熱鬧起來,沈華善身居工部尚書之位,也時有工部和都水監的官員來拜訪,戶部侍郎江成海就不用說了,他和沈華善本來就交情很深,現在因為治水的事情有公事往來,這一日,他也來拜訪沈華善,為的,也是治水一事,說的,自然不能在工部戶部大聲嚷嚷的事情。
他們兩個人說的正是治水錢銀一事。其實戶部每年劃撥給各道、各州用于水利的銀錢也不是少數,卻是頻年給錢、頻年修治、頻年沖泱,度支郎中張希日前就根據各道各州上交的情況計算出此次治水需要的錢銀數目,嚇了一跳,竟然高達五百萬兩。聽到這個數字時,江成海的心都漏跳了幾拍,他每年的俸祿也就一千三百多兩而已,雖然吏部掌管天下之財,可是一下子要支出五百萬兩,戶部哪里支出得起?這可不是五萬兩五十萬兩的事情,而是五百萬兩啊。
可是治水又是緊要大事,御史臺又要主理考課大事,哪里有多余的官員一一去現場核實這些情況是否屬實?若是有官員中飽私囊虛報情況那戶部不是做了冤大頭?萬一確實需這么多錢,若因戶部無法及時劃撥錢銀而導致河道沖垮百姓流離失所,那就不僅僅是錢財的問題了,那是項上人頭的問題啊。一想到這,江成海就覺得頭都痛了,和戶部尚書鄭濮存兵分兩路,一路由鄭濮存去找長泰帝奏明情況,另一路自然是江成海來找工部尚書沈華善商量對策來了。
不巧的是,沈華善對此也沒有應對之法,這其實也是工部憂心的大事。治水之難,水患之艱,不僅僅在于工部和戶部,最與之相關的是吏治啊,先賢都曾感嘆過“國家之法使然,彼斗筲之人焉足責哉!”,想起這些年日益腐敗的吏治,私底下曾有小吏傳唱“黃河決口,黃金萬兩”之言,沈華善也深感無奈,他上任工部尚書還不到兩年,對于治水之難也有切身體會,只是職責所在,雖然明知治水之難戶部錢財之緊,卻還是讓袁恪真等人上疏請求治水,實在是不得不去做這樣的事情啊。
兩個人相對苦笑了一下,沒有辦法啊。江南道相對來說情況還好一些,觀察使葉正純和沈華善的關系很好,又是沈則敬的老師,加上沈開善任杭州刺史,江南道的情況估計能摸個七七八八,可是河內道就是一點都不清楚了,沈余憲只是湘州一個小小的司士,根本提供不了有用的情況啊。
兩個人又斟酌了幾番,除了沈華善給葉正純修書一封不論,江成海決定去找御史大夫龔如熙聊聊天,龔家和河內道觀察使衛家即將結親了,這些情況龔家怎么也都知道一點的吧?
與沈華善憂心忡忡相比的是,沈則敬也是無奈為難。沈家的熱鬧還在于近日不少官員夫人往沈家投了拜帖,紛紛欲來拜訪沈俞氏,為的是什么,沈則敬和沈俞氏自然也是知道,好在沈俞氏借口懷孕的事情,推了大部分的官員,她的肚子已經很大了,倒是一個極佳的借口,可是至清無魚至察無徒的道理沈則敬也是深知的,哪些人必須要推了,哪些人是一定要見的,沈家自然有計量,也陸續接訪了幾戶官員人家,比如兵部郎中許慎行一家,這天就上門拜訪了。
許慎行的官位和沈則敬同等,所以兩位夫人年紀也相近,話題也有不少,大多都是圍繞著沈俞氏的身孕發散的,許夫人感嘆沈俞氏的好福氣,想一想自己也不差,有三子一女呢,此次也帶著女兒許夢瑤一起來了,又讓許夢瑤見過沈俞氏,又和沈寧互通姓名等等,沈寧去年作客兵部尚書府陳家時,就和許夢瑤有過一面之緣,此時再見了,自然也有不少話說,兩個人又說起陳宛柔這個二皇子妃來,說二皇子又納了側妃姜氏,說陳婉柔還沒有身孕等等,許夫人和許夢瑤還在沈俞氏的熱情邀請下,在沈家用了午膳,席間沈俞氏狀似無意地說:“我家老爺說了,許郎中為人仗義公道,所以事必如愿,到麻煩你跑這一趟了,真是不好意思。”許夫人也會意一笑,其實沈則敬早就承諾過許慎行了,不過許慎行想著也要意思意思拜訪一趟才是。
又比如禮部禮部員外郎張澍一家也上門拜訪了,張澍也是杭州人,他的泰山大人正是葉正純,有了這樣的關系在,沈家自然熱情對待。張澍是去年五月才上任禮部員外郎一職的,也想趁著今年考課再動一動,沈則敬和張澍在前院議事的時候,沈華善也來見了張澍一面,問候葉正純近況可好,又問了清明是否回江南等等,張澍對沈華善是恭敬有加,對于他的詢問,也都一一回答了。
沈俞氏和張夫人尚在閨閣之時就認識了的,那不是親近兩個字可以形容的,說起來,沈則敬和沈俞氏的婚事還是葉正純保的媒呢,張夫人沒有女兒,對沈寧十分喜愛,給的見面禮也很重,是和田玉雕的一個發簪,貴重得連沈寧都有點不好意思,看見沈俞氏點頭時,她才口稱:“多謝姨母。”收下了,這聲姨母叫得張夫人眉開眼笑,和沈俞氏約定了她這胎洗三的時候,一定要叫上她,她要來給她外甥添盆云云,沈俞氏也笑著答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