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并不特別寬敞的盧家前院大廳里,坐著西寧道大大小小的官員。上首正中的,自然是西寧道觀察使謝同甫。
盧智勝和桂州刺史府的官員穿梭在這些官員之間斟茶遞水,熱情之余卻又惴惴,以致不知道說什么才好。幾州刺史和長史,平時見面不多,雖則同職同等,但像這樣齊聚一堂的,場合還是很少。
更重要的是,上首坐著的謝同甫和蕭若元沒有開口,這些官員自然不敢越過頭去。就連盧智勝這個主人家,一時也只能陪著笑,卻只能打哈哈不說話。
沈德善等沈家人反而氣定神閑,這些官員,沖什么而來,他們心中是有數的。況且,商民與官,道不同,界限太過分明,反而沒有什么可懼的了。
謝同甫看著底下淡定喝茶尤有怡然笑意的沈家眾人,心里不禁微微提了起來。皇上病重、太子監國這個消息,尚未有傳散開來,但是謝同甫在京兆自有消息來源。宮中一有這個變動,太子監國的消息便第一時間通過秘密渠道送到了他手上。
太子年幼,且在朝堂聽政的時間很短,因此,謝同甫更看重的就是奉上命協助太子監國的兩個重臣。如果按照前朝大安的說法,沈華善和左良哲,可以算是顧命大臣了。
所謂太子監國,實則,就是沈華善和左良哲監國,這是謝同甫心里涌上的第一個感覺。
太子年幼,所發出的種種政令必定是經過這兩個建議和贊同的,不然在皇上病重期間,以太子年幼和薄資,根本就不能有效保證京兆和大永一切事務都穩妥。現在聽說京兆一切平和,沒有雷霆手段,又怎么能鎮壓住京兆眾臣的蠢蠢欲動?
謝同甫想起京兆傳來的消息。也想起了自己的打算。本來桂州刺史娶幼媳,他這個西寧道主官根本就不用來的。他來這里,除了提前對沈家賣個好、給盧家一個顯耀外。更重要的,是想來看一看。沈家,這次來西寧道的會是誰。
沈華善和左良哲兩個監國大臣,就算是遠在西寧道的謝同甫也不得不重視,更何況,謝同甫還另有不得不重視的理由?
所以無論如何,他是一定要出現在桂州的。
左良哲,謝同甫接觸得少。他在長泰三十七年離開京兆前來任職西寧道的時候,左良哲還在泰州任職,這之后才他是門下侍郎和三等承恩公,這樣一路平步青云。謝同甫并沒有親眼得見,是以一下子要說出個具體印象來,謝同甫不知道如何描述。
沈華善,卻是謝同甫打過交道的。謝同甫在京兆任刑部尚書的時候,沈華善是工部尚書。同在吏部之下,交集自然很多。在謝同甫的印象中,沈華善是個老好人,總是一臉和善的笑意,讓人心生親近。
卻沒有想到沈家竟然會有這樣的造化。從龍之功,太子詹事,現在又是監國大臣,想當初,兩人可是同等同第的。雖然現在看來,自己的官職要比沈華善還高,但是若論前途,謝同甫也知道,自己是斷比不上沈華善的。
沈華善一個小小的工部尚書,短短幾年間有這樣的進步,沈家其余人會是怎樣?他真的是很想看一看。
沈家三代送嫁,是為了給沈則遠的嫡長女以尊榮還是為了什么?西寧道這里,實在是太重要了,乃是連接大永和西燕的所在。想起這些年在西寧道的順風順水,再想想沈家三代送嫁的陣仗,謝同甫心里起了點點隱憂。
隱憂何來,他也說不清。
謝同甫端起了茶杯,不著痕跡地打量起在座的沈家眾人來。領首的,是沈得善,這是沈華善嫡親的弟弟,據說一直都是在杭州打理沈家的祖宅的,最是能斂財的人。
這些年來,沈華善和沈則敬官運蒸蒸日上,少不了他的供養。這個人,也像沈華善那樣,臉上總是帶著笑意,雖然是打理庶務的,那氣度神情,倒沒有多少市儈和精明。
沈則遠,這個人,謝同甫倒是聽說過的。西寧道觀察使府衙設在倚邦一帶,這一帶,正是大永和西燕共同開設的互市所在地,互市涉及的眾多生意門道,自然就有不少商人庶務之家在那里交通。在互市開設之初,謝同甫曾巡查那里,也曾見過沈則遠幾面。
觀察使府的長史也曾和他隱約提到過一則消息,道是茶馬司的府衙的興建,還有一半錢財是來自沈則遠的捐助,現在茶馬司的官員,對沈則遠還頗有謝意。五六年前的市恩,這可令謝同甫有些刮目相看。
那個年輕的司天臺官員,正是沈則遠的嫡長子吧。據說君復樂那個老鬼,對他青眼有加,明里暗里都多有提攜。乍一看,有些神神叨叨的,這個人,就是那個預測了京兆東郊大地動的人嗎?
這些人,是要長留西寧道嗎?會不會影響到自己?雖然是二品大員,但是謝同甫深知,最重要的,永遠不是品階等第。因為這些人背后,有一個監國大臣沈華善……
想到這里,謝同甫再次看了蕭若元一眼,心中浮現的疑惑更甚。蕭若元出現在這里,定是彭明義也知道了太子監國的消息,只是,為什么彭明義也會如此在意這個消息?
西寧衛十二萬兵馬,彭明義有什么理由要讓蕭若元出現在這里?謝同甫在西寧道幾年,和彭明義之間的來往也不少,一政一軍,相輔相成又河水不犯井水,這些年,兩人相處合作得也頗為融洽。
按理說,彭明義一向只管軍中事,這些地方政事,他一向少理會的,彭明義為什么也給沈家這個臉面?
“謝大人,請入座吧……”盧智勝的話語打斷了謝同甫的思考,他這才笑了笑,放下了心中的疑問,和諸人一同就宴了。
在謝同甫思考的同時,應南圖面帶微笑地看著在場的諸官員,心想謝同甫和蕭若元真不愧是西寧道最頂層的官員,消息還真不是一般的靈通。
京兆的最新消息,自己也是剛知道不久,尤其是和龍體、國祚有關的一切消息,都是被嚴密掩蓋的,這兩個人竟然能這么快就知道了,真是不簡單。
更加不簡單的是,這兩個人能夠這么快就能作出準確的反應,前來參加這場親事,這就表明,他們心中已經推斷出京兆官局的大致走向了。
想到這里,應南圖心里提起了審慎和警惕,看來這西寧道雖然離京兆甚遠,卻是臥龍藏虎之地啊!
就是不知道這西寧道底下的官員,是不是也是這樣心思剔透了。如果真的和謝、蕭二人一樣,那么這一次沈家在西寧道,困難重重啊。
且不說謝同甫是何樣的心思,就說昆州刺史李惠山和南州刺史孔燭照兩人看著謝同甫對著沈家人露出了親切的笑意,心中惴惴,又疑惑不已。
這吳越沈家勢盛,他們都知道,沈華善是太子詹事,他們也知道,但是在場的沈家眾人,只有沈余樂一個人有官職,而且只是正六品的司天丞。
謝同甫是正二品西寧道觀察使,有必要對著沈家人笑得這么親切嗎?雖然說不看僧面看佛面的道理大家都知道,但謝同甫的舉動也太奇怪了吧?
別說是李惠山和孔燭照,就算是主人家的盧智勝,對于謝同甫的到來,也感到詫異,雖然他早前也想到過這個可能。但是,謝同甫和蕭若元真的來到桂州了,他又在猜想到底是什么原因了,這臉面,給得太大了!
總之,不會是為著自己這個桂州刺史就是了。
沈則儒作為滇州刺史府的長史,跟在刺史嚴云從的身后,謹守著刺史府副官的職分,和劉思仲和魏中希兩個長史沒有什么兩樣。
只在眾人寒暄之后,才恭恭敬敬地見過父親沈得善,道是孩兒給父親請安了。
“你們父子一道,來到桂州送嫁,到是能相見了。想必新嫁娘婦德婦容昭顯,本官給盧大人道喜了。”在謝同甫之后,蕭若元說話了。
此話一出,又是令眾人一愣。他的伯父正是尚書左仆射蕭厚仁,他這話,明顯是在為沈家姑娘添色。看來,這盧家,不管是為了什么原因,都不敢慢待沈家女了。
在打量完沈家眾人之后,謝同甫將目光落在了應南圖身上。
他知道,眼前這個人是清平侯應家的長公子,如果不是應平川糊了腦袋,眼前這人,應該是清平侯世子。
雖然沒有聽過這個人的聲名,但不管怎么說,謝同甫對眼前這個年輕人也帶了考究審視的目光――以沈華善的眼力,肯將嫡長孫女嫁與的人,肯定也不是一般人,他可不敢輕視。
謝同甫的年紀和沈華善差不多,單就官職等級來說,謝同甫比沈華善還要高一等,這是因為沈華善自任中書侍郎以來,就沒有挪過位置了,去年的考課雖然加了等第,卻是還是任中書侍郎一職。
大永所有官員,包括謝同甫,都認為下一任中書令非沈華善莫屬,中書令是百官第一人,又豈是西寧道觀察使能比的!
二更!啊啊,差點忘記設置了定時幸好上來看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