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沈華善定下兵器司的速度之后,沈家的大部分仆從,都秘密遷進了南嶺深山中的兵器司。
應南圖和沈寧夫婦,也都在盡自己所能,為沈家增添助力。
千秋錢莊的總部,當然是跟著應南圖,暫時在嶺南道安置。如今,這些錢財,正當其用。
沈寧在照顧應如登之余,也在整合著嶺南道的情報。如流處和蚍蜉,還是由他們夫婦在打理。
京兆的情況,也從來沒有間斷過。
如流處得到的消息是,大采選的隆重,超過了以往的規模,近千名待選姑娘已經齊聚京兆,等待最后的結果。
京兆的大采選,對于沈家人來說,不是重要的事情。如今他們已經退守嶺南道,嶺南道這里的一切,才是他們要謀劃的。
沈華善來到嶺南道所做的第一件事,當然是見人,見那些投來拜帖的嶺南道官員。盡管他已經被罷官,嶺南道官場的拜帖,卻如雪花紛飛來。
這第一個來拜訪的,就是嶺南道觀察使朱敦實。朱敦實原先是贛州刺史,在盛王之亂中立有大功,仕途一直很順暢,改元之時,調升為嶺南道觀察使。
朱敦實在短短幾年間,就從四品刺史,做到了二品觀察使一職。
朱敦實的升遷,固然與他立下功勞、能力過人有關,卻也和他有一個厲害的師兄有關。
獨木難支,尤其是在官場上。姻親、師生、同窗、同鄉關系,是一個官員重要的倚仗,這樣才能一路向上。
朱敦實的厲害師兄。不巧正是沈華善。說起來,朱敦實能來嶺南道任觀察使,還是沈華善暗中幫的忙。
“見過師兄,師兄這一路辛苦了。”
朱敦實在沈華善到來的第二日,就投了拜帖。沈華善要來嶺南道的消息,他也是知道的。
對于這個厲害師兄的到來,朱敦實自然無比歡迎。過去這些年。朱敦實和沈華善的關系,沒有多少人知道,是因為朱敦實從來就沒有對外說過自己的老師是誰。
這還是他們的老師。再三叮囑過的。沈華善能在朝中立足,身后當然會有老師和同窗,只不過他的老師早已仙逝,沒有人再提及而已。
沈華善在定下那兩個族策之時。也沒有想到。朱敦實最后會成為嶺南道的觀察使。
看來,許多事情都有它的軌跡,雖然預料不到,卻是可尋的。
不管怎么說,朱敦實就任嶺南道觀察使,對于沈華善和沈家來說,有諸多便利。
“不必多禮。如今我已經被罷官。論理,我還應稱你一聲朱大人才是。”
沈華善笑了笑。撫了撫斑白的胡子,語氣聽得出很高興。
朱敦實看著沈華善的笑意。眼神頗為復雜。在知道沈華善被罷官之后,朱敦實感到無比驚愕。沈華善就任中書令,三個月都不到就被免職了,這聽起來就像兒戲。
國朝頂級重臣中書令,是可以輕易罷免的嗎?朱敦實覺得這個事情太怪異了。
更讓他怪異的是,沈華善離開京兆之后,沒有回江南道的祖宅,而是來了偏遠的嶺南道。
這是為什么?朱敦實想起這個師兄在政事局勢上的敏銳,不由得緊張起來。
“師兄,莫不是天下局勢有變?”朱敦實直接這樣問道,眉頭緊皺。
“為何會這樣問?”沈華善沒有直接回答,反而這樣問道。他也很想知道,朱敦實是怎么看待如今的局勢的。
“河內道旱災、北疆冤案、太常失瑞、大采選……這些事情態度了,我總覺得不祥。西燕先前還蠢蠢欲動,如今才算平息了。”
朱敦實語氣有些不安,這樣說道。
大永有一些官員,特別三品以上的官員,他們有一種政治上的敏銳,就算大永如今升平,他們在官位上也坐不安。坐不安,是源于危機感,危機感會促使他們作出相應的舉動。
朱敦實,就是其中典型代表。
“不祥……此種不祥的感覺,我也時有。我也不知道天下大勢會是怎樣,但是平靜不會太久了。”
沈華善說的,其實也是實話。他也不能準確地說,動亂什么時候來,局勢會在什么時候變化。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做好充分的準備,也應付瞬息萬變的局勢。
“那么該怎么辦呢?”
朱敦實又問道,就像當年剛拜師之時,對沈華善的詢問一樣。
“多存糧,廣筑墻,做好動亂的準備。”
沈華善沉沉說道。他對朱敦實說的這些話,是他自己心中思考良久的,也是打算以后這樣做的。
這簡單的六個字,深意卻無窮盡。真的能做到這兩點,不管局勢如何變化,也不懼了。
“多存糧,廣筑墻……”朱敦實默念著這句話,神色難明。
沈華善也沒有再加提點,任由朱敦實自己斟酌去。有些話語,是不用說得太直的。
朱敦實來拜訪之后,嶺南衛大將軍袁煥也前來拜訪了。
朱敦實前來拜訪,是為了舊情,袁煥前來,則純粹是為了錢財拉關系來了。
沈家有什么本事,袁煥其實不太清楚,也不想清楚,他清楚的是,沈家有錢財和有藥材!
先前沈則高押俘去京兆,曾向袁煥借了一千嶺南衛士兵,代價就是三千斤三七和一萬件棉衣,可見沈家財大勢大,前來拜訪總沒有壞處的。
更何況,袁煥早就從小道消息聽說了,大永最富的商號千秋錢莊,就是沈華善的孫女婿打理的!
就沖著這些,袁煥都要來曲江邊一趟啊。(當然他不知道,那個小道消息,還是沈則高故意放出來的風聲。)
沈華善看著袁煥雙眼冒著錢光的樣子,不由得滿頭黑線。一衛大將軍,有這么缺錢嗎?
據他所知,袁煥所有的錢財,都用在了嶺南衛身上。與其他衛士兵窮兮兮相比,嶺南衛士兵是富得流油呀。
看來,大將軍袁煥,也是個有意思的人。
“錢財和藥材,好說……”沈華善慢悠悠地說道,對于袁煥的死穴,拿捏得很準。
袁煥看到沈華善似有深意的笑容,不知道為什么心里感到發毛。只是想到那些錢財和藥材,他又覺得這些發毛,不算一回事了。
鳥為食亡,人為財……升。這是袁煥萬萬沒有想到的道理。
朱敦實和袁煥之后,沈華善還見了廣州刺史、廣州別駕等人;當然還有一些五、六品官也投了拜帖,沈華善并沒有接見他們。
縱是如此,沈華善仍忙個不停,搞得好像還就任中書令一眼,他都快要吃不消了。
然而,曲江邊的熱鬧,卻是越來越烈。除了因為沈華善,還是因為俞正楷。
俞正楷來到了嶺南道的消息,已經被放了出去,慕名前來曲江邊的士子,日益多了起來。
溪山俞氏的三明堂,在天下讀書人的心中,是有崇高地位的。在俞謹之過世之后,俞正楷就接過溪山俞氏的文捧,他的學問道德雖然沒有俞謹之那么厲害,卻也是數一數二的。
在這嶺南道偏遠之地,讀書人不少,但是真正的傳世大家,卻沒有。俞正楷的到來,在嶺南道官場、士子中引起了很大的反響。
俞正楷也決定,仿效父親俞謹之,在嶺南道講學。只不過,他講授的不是守正之心,而是文人之道,而且,連講十場。
講學的地點,就在曲江邊上。一時間,曲江邊成了官員、文人趨慕的地方;這一次講學,也成為嶺南道的盛事。
在俞正楷和沈華善看來,這次講學,既是為了傳道解惑,也是為了營造一場大聲勢。
沒多久,俞正楷的講學就開始了。這十場的講學,很多嶺南道的官員和士子都一場一落,從頭聽到尾。
他們有沒有得,得著有多少,在這時都無法判斷。但是對于沈余樂來說,得益匪淺。
俞正楷所論文人之道,準確來說,是立世之道。一個人,何以在世上立足?是留德、留名還是留功?
這些問題,他以往也曾有所想,卻一直沒有深入地去想過。如今在曲江邊上,他聽了俞正楷的講學之后,才第一次正式問自己。
我何以立世?
沈余樂這樣問自己,此乃千古一問。或許很多人也曾有這樣的時刻,追尋自己存于世是為了什么?
或許沈從善所處的那個時代,禮樂征伐都被篡改,卻從未有湮滅。但是如今沈余樂,在這一個時代,卻問了自己這樣一句話。
沈家眾人,還有那些沈家相關的人,他們所做的一切努力,都出現在沈余樂面前。
易居中的最初悟道,君復樂將他帶入司天臺,沈則思所犯的過錯,呂務厚被杖死、東郊大地動、熒惑守心兇象、君復樂的過世、祖父避居嶺南……
這些,都是沈余樂記憶中最深刻的事情,也是他曾參與的事情。這些事情,成就了如今的沈余樂。
我立世的,乃是讓我自己和周圍人的人更好一點。
比昨日的自己,更好一點,僅此而已。僅此的一點,能做到的人,也不多了。
沈余樂微笑著想道,提起筆,寫下了自己的疑問和回答,這也是他開宗立祖之本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