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老太太依舊淡淡笑著,然而笑意不達眼底,帶著兩分冷然。
謝姝寧貼近謝元茂,軟軟央他將自己抱起來:“爹爹,為什么?”
“母親……”當著三老太太的面,謝元茂遲疑了下,未將謝姝寧抱起來,只由她緊緊貼著自己的褲管,低低朝三老太太喚了聲。
三老太太聞言卻只是笑,并不開口。
陳氏卻沒這好氣性,當下暗暗絞著帕子紅了眼,“六爺,我難道還不配翊哥兒喚一聲母親?”
她明知道謝元茂不認這門親事,而且他們尚未圓房,只要她愿意,再擇一門親事另嫁也不是不行,可且不說她享了幾年六太太的名,哪里還舍得放,便是愿意,另嫁的人家是否比得過謝家?男人又是否能同謝元茂這般**倜儻?所以她賴也要賴在謝家!
宋氏才來京都,許多事只怕還是一頭霧水弄不清楚,她便有意挑撥。
“六爺,您原先可不是這么答應妾身的。”
謝姝寧明顯感覺到母親的身子一僵,她不由得慌張起來,究竟都有什么是她不知的?父親讓母親入京之前,到底都說了哪些?
她咬著牙,悄悄打量起了三老太太跟陳氏。
眼前的三老太太比她記憶里的人來得更為年輕,除了稍顯老氣的穿戴外,她瞧著倒像陳氏的姐姐而非姑母。
也是,她如今才不過三十余。
膚白而薄,隱約間還有種剔透,上頭一點斑也不見。這哪像是個已經做祖母的人?
謝姝寧看著,眼里飛快掠過一絲戾氣。
這樣一個人,莫怪他們前世不能匹敵。
后宅之中,本就硝煙彌漫,母親后來又漸漸失了父親的心,處境自然每況愈下。雖說后宅是女人的戰場,可男人卻才是這場戰爭中最重要的兵器。誰先得到了謝元茂的心,誰就能是贏家。
再后來,連她也被父親厭上了。
因為她在尚在襁褓中的幼妹謝姝敏額上,留了道口子。
也正是因為這么一出,后來謝姝敏才會鐵了心要毀她的容貌,方能泄憤。
然而現在想來,謝姝寧卻是一點也想不起,自己當初是如何對眾星捧月般的妹妹動手的。她彼時尚不過六歲,年幼不提,氣力更是不足。她如何能在乳母、一眾丫鬟婆子的看守下突破重圍,在謝姝敏額上抓出口子來?
可不論如何,這一下令他們母子三人被父親徹徹底底地厭惡上了。
祖母更是借著這件事,要將她送到田莊里去修身養性。
母親自是不肯答應,她還這般小,就這樣被送到田莊上去,誰知會長成什么模樣,又是不是還有命能平安長大。可祖母發了話,陳氏又日日抱著謝姝敏啼哭不止,惹得長房都被驚動了,母親如何還能擋得住?何況那時,正室之位也已經落在了陳氏頭上。她小小年紀,便成了要禍害嫡妹的惡毒之人。母親自然也就成了那背后慫恿幼女害人的毒婦,自身都難保!
聽說,她被送上馬車的那一日,母親抱著桂媽媽哭到了半夜,中途還嘔了血。直至啟明星冒頭才沉沉睡去后,第二日便再沒能醒過來。
寒氣從地磚上侵襲上來,謝姝寧抓著謝元茂褲管的手在輕輕打顫。
她怕。
怕極了。
她是壓垮母親的最后一根稻草,這個認知,在母親去世后的許多年里都一直死死糾纏著她不放。哪怕桂媽媽拼了命地告訴她,那不是她的錯,她年紀小,只是被人給害了。可是她仍舊覺得這一切都是自己的錯。
若不是她,母親也許就不會那么快離開人世,哥哥也就不會那么輕易地被歹人害死。
修剪得圓潤光潔的指甲在謝元茂青色的褲管上泛出瑩瑩的光來。謝姝寧冷眼盯著自己的手看,只覺得此刻被自己抓在手中的不是父親的褲管,而是三老太太跟陳氏姑侄兩人。
這一次,她絕不會再任人宰割!
“好了。”良久,三老太太終于笑著道,“一路舟車勞頓,又是這般天寒地凍的時候,想必都累了。如今既見過了,那便先下去歇著吧。”
只是她的笑,落在謝姝寧眼中,也笑得那般冷。
三老太太笑的時候,只嘴角微微一彎,弧度極小,笑意極寡淡。
可是只這么一個笑,卻叫謝元茂長松了一口氣。
他忙看了宋氏一眼,一邊道:“明日一早,兒子再帶孩子們來給母親請安。”
三老太太將暖爐攏進袖中,“罷了,現如今天日冷,孩子們又是打南邊過來的,早上怕是起不來,倒不如叫他們多睡些的好。”說著,她突然打量了宋氏一眼,道:“瞧著便是個身子單薄的,南邊的人不禁凍,好好顧著些身子才是。”
“謝母親關懷。”
謝姝寧聽到母親輕得不能再輕的聲音,莫名有些惶恐起來。母親素日被舅舅護得太好,一輩子不曾吃過苦頭、不曾試過看人臉色過日子,如今到了謝家,卻是一切都顛倒了過來,她必然手足無措。
只她畢竟年紀小,話不宜多說,只能點到即止,只能暫且按捺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