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出了敦煌,他們一路行來并未遇到過路的商旅駝隊。
刀疤跟向導決定在這片胡楊林里扎營之前,也都細細盤查過,明確肯定此地沒有外人后,他們才停下了腳步,在此休憩。
可這會,冬至卻說,有人混了進來!
謝姝寧從宋氏懷里起身,披著厚厚的熊皮大氅,皺眉低聲問道:“怎么發現的?”
因為驚慌,她語速飛快,一邊說著話一邊已讓桂媽媽幾人陪著宋氏坐在篝火邊,輕易不要走動。
“刀大叔的人在邊緣巡邏時,發現了被抹平了的沙子。”冬至不敢揚聲,神情緊張地回答道。
謝姝寧聽了眉頭卻皺得愈加緊,她攏了攏身上的大氅,遲疑著道:“書上記載,沙漠里有一種大耳的似狐動物,行走時,喜用長尾將腳印一一掃去,會不會只是遇到這種狐貍?”
按照冬至的說法,刀疤的人發現的,只是有抹平痕跡的沙土,而沒有親眼見到腳印。
冬至便道,“小心為上。”
荒郊野外,若真的有生人混入駝隊,可就不妙了。
篝火掩映下,謝姝寧蒼白的面色上現出幾分紅潤來,她點點頭,吩咐起冬至來:“你去把圖蘭叫來。”
圖蘭是他們離開敦煌時,宋延昭特地為她準備隨行的侍女。
她身邊的玉紫柳黃幾人,雖都足夠盡忠職守,也不乏心細謹慎。但到底都是弱質女流,真遇到了事,一個也無用。
所以,早在她在慶典上受傷之后,宋延昭就已經開始為她尋摸起了合適的人選。
圖蘭今年十五歲,身形高大,遠遠看過去,比同齡的少年可壯實的多了。
興許就是因為如此。她的面相也缺了普通少女該有的柔美,反倒多了分英武的男兒氣概。
“小姐。”冬至很快便將圖蘭帶了過來。
圖蘭的西越語已說得很流利,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她說話的腔調也恍若男子。
因而玉紫跟柳黃,都不大愿意接近她。
圖蘭自己也明白,所以篝火一燃起,她就跑去同駱駝一道休息。
謝姝寧卻很喜歡她,圖蘭站在她跟前,足足比她高出一個半頭。要她仰頭才能看到圖蘭的視線。圖蘭便自動在她跟前矮下身來,半跪在地上。
“圖蘭,從現在開始。你要寸步不離地跟著我。”謝姝寧正色說道。又扭頭看冬至,“至于冬至,你便跟著母親吧,再去同刀疤要兩個人,一道守著。”
冬至應了聲,退了下去。
“阿蠻。你準備做什么去?”宋氏緊張得很,伸手來拽她,“雖然有圖蘭跟著你,可這種時候你怎好胡亂走動!”
知女莫若母,謝姝寧的話一說完。宋氏便反應了過來。
圖蘭的功夫很好,憑一人之力赤手空拳撂倒幾個大漢。絕不成問題。
但饒是如此,宋氏仍不能放心。
謝姝寧在心里無奈地嘆了聲,重新在她身旁坐下,靠在她肩頭輕聲道:“娘親別擔心,阿蠻哪也不去。”
反正,刀疤那邊還沒有消息。
這片胡楊林并不大,因顧忌著宋氏母女一行人是西越人,駝隊中又多是男人,故而夜里扎營時,便分成了兩幫。
刀客們在另一邊,中間隔著一攤巨大的火堆。
胡楊林上空的天泛著微微的紅,下頭的光線卻依舊是昏暗的。
謝姝寧陪著宋氏,視線越過火堆往另一側看去,卻只能瞧見一群人來來回回的身影。
方才刀疤故意高聲喊了一句,地方有限的胡楊林里,霎時便傳遍了那句問話。一時間,混進來的人就愈發難逃,這會定然在某個角落里藏著。
時間緩緩流逝,篝火堆里燃燒著的枯枝,也逐漸殆盡。
圖蘭默不作聲地折斷了一把干枯的胡楊枝,往火堆里丟。
謝姝寧抿著嘴,屏息聽著刀疤那邊的動靜。
誰也不敢閉眼睡上一覺。
“嗷嗚——”
如水的月色里,忽然傳來一陣高昂的狼叫聲。
隨即,便有悠長的“嗷嗚”聲此起彼伏地響起,在寂靜空闊的沙漠上傳出老遠。
桂媽媽跟玉紫幾個都膽小得緊,聽到這聲響畏畏縮縮地聚到了一處,眼睛除了面前的篝火外,便什么也不敢看了。
圖蘭卻意外的興奮起來。
——她是跟著狼長大的孩子,性子也如狼一樣。
正當此刻,刀疤那邊驀地爆出一聲厲喝,“他娘的,還想跑,老子看你往哪里跑!”
胡楊林里一陣騷動。
謝姝寧一下子站起身來,唬了宋氏一跳,連聲問:“阿蠻你不準去!”
“女兒不去。”謝姝寧并沒有邁開步子。既抓到了人,刀疤就必然會將人押到這邊來。她們才是主子,刀疤幾個并不能自己做主。
果然只過了一會,刀疤便帶著一群人快步而來。
宋氏亦站直了身子,將謝姝寧半護在身后,低聲叮囑,“有什么事,娘親做主便好,你不要插手。”然而說著話的時候,她自己的手心分明在冒汗,母女倆相握的那只掌心處汗津津的,一片黏膩。
謝姝寧沒有揭穿她內心的惶恐。
她知道,她的母親只是拼盡一切想要保護她。
故而她也只是安安靜靜地站在母親身后,反手緊緊握住了母親的手。
但她的視線卻沒有一瞬離開過面前越走越近的刀疤一行人。
很快,他們走近了。
人群散開,隨行的刀客中有人推搡著將兩個陌生人重重推到了篝火旁。
兩具衣衫襤褸的身軀,“嘭”一聲摔在了地上。濺起一地揚塵。
刀疤肅容面向謝姝寧,道:“太太、小姐,就是這兩個狗東西混了進來!”
謝姝寧沒有說話。
只有兩個人,再看兩人狼狽的模樣,不像是游蕩在沙漠上的盜賊。
可若不是盜賊,混進他們的隊伍又想做什么?
如果只是單純的旅人,在發現他們一群人已經在胡楊林里扎營后,便不該悄無聲息地潛入。而是光明正大的出現,同他們打過招呼分走地盤夜宿才是。
鬼鬼祟祟,不是好人。
“可審問過了?”宋氏咳了兩聲,問道。
話音落,一條蜥蜴飛快地從沙土下鉆了出來,在篝火旁打著轉,倏忽間已竄到了地上的兩人邊上,要往其中一人的衣衫里鉆去。
戈壁沙漠上,時常會有旅人遇難死去。當風沙過后,露出的尸體很快就會被各種各樣的動物吞吃殆盡。而不夠強大的蜥蜴,則在那之后盤旋在尸骸上。搜尋殘渣。
這沙漠上的蜥蜴。是嗜血的。
伏在地上恍若死尸的人,在蜥蜴鉆進衣裳的那一刻跳了起來,似乎只是一瞬間便將那條蜥蜴徒手撕碎了。
宋氏“呀”地驚呼了聲,別過臉去。
謝姝寧卻死死盯著那人的臉看。
糊滿了黃沙,面目模糊,根本什么也看不清楚。
刀疤一腳踢了過去。將人重新制住,粗聲冷笑,“臭小子,你還想跑不成?”
聽到臭小子三個字,謝姝寧才驚覺。面前的兩人年紀的確不大。
這么一來,事情就愈發奇怪了。
兩個年紀輕輕的少年。為何會出現在荒漠上?
即便是本地人,也鮮少有人敢這樣便上路的。
“說!你們是從哪里來的!又為何要混進來!”刀疤一腳踩在少年的背上,聲音粗噶地發問。
謝姝寧聞言,便悄悄后退半步,示意身后跟著的圖蘭低頭,近乎耳語般地同她道:“去看看,他們來時還有沒有別的痕跡。”
圖蘭點點頭,小心翼翼地退了下去。
被刀疤踩在身下的人,依舊沉默著。
刀疤勃然大怒,拔出彎刀抵在了他的脖子上,“不說也罷!”
一群總在這片大漠來往的人對這樣的場景似是見怪不怪,宋氏幾人卻嚇得連大氣也不敢出,宋氏更是直接將謝姝寧抱在了懷里。
然而就在眾人以為那人必定死在刀疤刀下的時候,火堆邊上的另一具身軀卻動了動,聲音虛弱地喊了聲,“七哥……”
刀疤的彎刀堪堪停住。
謝姝寧從宋氏懷里探出半個腦袋,循聲望了過去。
那人方才喊的,是西越語!
在場的諸人皆愣住了。
“西越來的?”刀疤皺起了眉頭,刀子卻未收回。
“咳咳……咳……”剛出了聲的少年重重咳嗽著,翻身坐了起來,“大叔,我們只是路過……”
刀疤嗤笑,“路過?”
“十一!”被刀疤踩在身下的人,突然斥了聲。
場面一時間變得古怪起來。
“真的只是路過呀大叔……”好容易止住了咳嗽聲,少年的聲音里驀地帶上了哭腔,“我跟哥哥同爹爹一起帶著貨物從大食往回走,路上遇到了風暴,人都死光了……”
三天前,的確有一場風暴。
宋延昭派來的向導精通風向,特地避開了,才帶著他們上路。
“阿蠻,他們是西越人?”宋氏聽了這話,神色間莫名便放松了些。
謝姝寧卻疑心重重,不敢輕易相信,沉思著并沒有聽到宋氏低低的聲音。
“阿蠻?”宋氏便揚聲又喚了起來。
謝姝寧一愣,“怎么了娘親?”
聽見母女二人的對話,那邊正在哭訴的少年聲音一頓,過了會才繼續說下去,“原本還有一匹駱駝,可是昨天我跟哥哥實在太渴太累,只好……后來好不容易找到了這片胡楊林就發現了你們,我跟哥哥只是想偷點干糧跟水……大叔我們知道錯了,你放過我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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