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姝寧沒料到從他嘴里冒出來的話竟是這樣的,不由得怔了怔。
汪仁說完,睨她一眼,隨即便不再搭理,只說著“你先下去忙吧,我隨便逛逛”,就拋下了身為主人家的謝姝寧,自顧自往廚房的方向而去。這宅子他來過的次數,委實不比謝姝寧幾個主人少,因而他走起去廚房的路,駕輕就熟得很,根本不必人領路。
出了門子沿著小徑一路向前,只須臾他的身影便徹底地從謝姝寧眼前消失不見。
步履匆匆,不知道的,還當他是要去尋寶貝……
謝姝寧垂眸,將視線時了回來。
瞧他這樣子,還有說話時中氣十足的模樣,那點風寒想必已是好透了。
只是,在旁人家胡亂走動,按說乃是十分無禮的事。可這胡亂走動的人是汪仁,一切就都不同了。謝姝寧心知就算是出言阻攔也攔不住他,而且這般一來,萬一叫他黑了臉,對晚間的事,可就大大的不妙了。于是,她也就不阻他,只由得他去。
左右這宅子里的人,對汪仁也熟,途中遇見想必也不會吃驚。
她便斂了紛雜的思緒,暫且離了這先往里頭去,等著燕淮那邊的消息。
而汪仁,則一個人也不帶,只孤身往廚房去。到了門口,他先探頭往里頭看了一眼,并沒見著宋氏,不禁愣了一愣,旋即卻想起這會還是上午。他心心念念的飯可得等到掌燈時分才能用上。離開席還有好幾個時辰,這會廚房里忙碌著的,都是打下手的丫鬟婆子。
他邁出去的腳便在門口收了回來。
就在他轉身要走。琢磨著宋氏這會沒準還在上房時,廚房里忽然傳出一聲驚呼,“印公?”
婦人的聲音,熟悉萬分。
他連忙回過頭去看,一眼便瞧見了站在角落里的宋氏。
穿著一身灰撲撲料子的宋氏,挽著袖子,露出里頭一截玉也似的皓腕。正一臉驚訝地看著他。
汪仁皺了皺眉,怎地穿得這般樸素不起眼。又站在不甚明亮的角落里,低頭做著事,差點叫他給錯過了。
“竟真是您!”
思忖間,宋氏已越過人群迎了上來。
他忙將皺著的眉頭舒展開去。又換上一副溫潤的笑意,頷首道:“左右今日正好閑著無事,便早些過來了。”
宋氏聞言也笑,“那可正好,原還怕您事多,不得空要傍晚時分才到呢。”
“閑著呢。”汪仁搖搖頭,悠然說著,心中卻在想,便是不得空那也得想法子挪出空來才行。什么事也不如他吃這頓飯來得重要。
“不過……”宋氏低頭看看自己身上的衣裳,因要親自下廚房掌勺,這油啊煙的。穿了綾羅綢緞反倒是礙手礙腳,所以一早便換上了這顏色灰蒙蒙的舊衣裳。當著丫鬟婆子,挽了袖子倒也不怎么,可這會當著汪仁,就有些不像樣了。她立即三兩下將挽著的袖子捋了下來,這才抬頭對汪仁繼續說。“您怎么上這來了?”
說著話,她側目四顧了一番。并不見旁人,方才也無人通傳,可見汪仁是自己過來的。
“四處轉轉,恰好走到了這。”汪仁面不改色地胡說著。
宋氏也不去甄別,聞言只輕輕蹙了蹙眉尖,道:“廚房里油煙重,這天又正是熱的時候,您可別跟這站著說話,我使人送您去廳里吃茶。”
六月的天,蟬鳴聲聲,紅彤彤的大太陽火爐一般,坐在風口處不動也熱,何況站在廚房門口。
再加上眾人皆知,汪仁這人是怕冷也怕熱,最厭身上流汗,跟這站上個一刻,還不得叫他著惱?
宋氏催著他走:“過會油煙味沾上了您的衣裳。”
廚房里忙得熱火朝天,煙氣彌漫,還有各種各樣的雜亂味道,對個愛潔到苛刻的人而言,勢必難以忍受。
可汪仁卻像是沒聽見一般,聽了她的話只是不動,口中道:“沾便沾了,無妨。”
伴隨著話音,他的視線悄悄落在了宋氏光潔的額頭上。
細碎的汗珠子,一粒粒布滿了她的額,似乎下一刻便會沿著眉骨滾落。
他心里一悶,他只念著要吃她親手做的飯,卻忘了眼下是炎夏,天氣熱得叫他連門也不愿意出一趟,她親自下廚房,可不得熱出一身大汗來。念頭一起,他立馬便張了張嘴,說道:“里頭這般熱,這飯,你列了單子讓下頭的人動手便是了。”
宋氏并不知他心中所想,聞言飛快搖頭道:“這怎么行,原就是圖個心意的事。”
汪仁一噎,知她素來也是個有性子的,既拿定了主意,只怕也不是他三言兩語就能拉回來的,不覺默了默。
宋氏招呼了人來,吩咐下去:“送印公去廳里坐坐。”
“不必了。”汪仁卻斷然否決,瞧見宋氏疑惑的目光,立馬又添了一句,“去取把扇子來。”
宋氏不解,但仍看著婢女頷了首。
汪仁抬腳往廚房里頭走,一面道:“我就坐在這歇歇。”
話音剛落,廚房里頓時便變得鴉雀無聲。
正忙著收拾晚間酒菜的丫鬟婆子們,一個個都不由自主地放慢了手里的活,小心翼翼地,不敢發出大的聲響來。
宋氏亦有些懵了,眼瞧著汪仁已整個人走進了里頭,這才回過神來,急得不行。
她轉身便也跟了進去,追著汪仁道:“印公,里頭亂得很!”
雖說里頭收拾得還算整潔,一應物件歸置得也算是井井有條,可這到底也還是亂糟糟的。人也多,哪里該是他呆的地方!
“您還是去前頭吧!”
汪仁背對著她,明明聽見了這話。卻還是裝作充耳未聞,只道:“不亂。”
宋氏啞然,張張嘴,突然不知要說什么了。視線一轉,她驀地瞧見捧著秋油罐子的小丫鬟正悄悄打量著汪仁,不由脫口道:“把手頭的活都先給擱了吧。”
眾人頓時松了一口氣,各自擱了手里的活。三三兩兩魚貫而出。
不一會,廚房里便只剩下了汪仁跟宋氏兩人。
廚房不大。卻也并不狹小逼仄,這會人少了,倒比方才涼快了許多。
宋氏眼瞅著東面墻邊的那張桌子,心道難道要拿它待客不成……
她一臉局促。汪仁倒是一派坦然。
正當此時,剛才被汪仁打發去取扇子的丫鬟回來了。
宋氏不知他要扇子作何用,只以為是他嫌熱,便要吩咐丫鬟在旁為他打扇,誰知話還未出口,她便眼睜睜看著汪仁上前親自接了團扇,將丫鬟打發了下去。
女子用的扇子,拿在他手里,竟也不顯怪異。
宋氏不由得多看了兩眼。暗自琢磨著,該怎么讓他離了廚房……她還得繼續忙呢……
焦頭爛額之際,汪仁忽然握著扇子走到了她邊上。動作優雅地抬起手,扇子輕搖,竟是為她扇起風來了!
宋氏唬了一跳,磕磕絆絆地喚他:“印……印公,這可使不得……”
“為何使不得?”汪仁泰然反問。
宋氏口中的話一頓。
真論起來,早前她眼睛受傷時。從惠州趕路回京,他幫著端茶送水遞衣裳喂藥……可不都比拿把扇子給她扇風使不得?
宋氏語塞。訥訥道:“您是客人呀。”
汪仁云淡風輕地笑著:“提客字,豈不是見外?”
“還是傳個丫鬟進來打扇吧。”宋氏無措。
汪仁手下動作不停,語氣卻似有不虞:“我扇得不好?”
結果,誰能拗過汪仁去?
這扇子到底還是被他給抓在了手里,一下下給宋氏扇著風。
宋氏是避也不是,受著也不是,只得間歇地瞅著空道:“您也給自個兒扇扇啊!”
汪仁瞇著眼睛笑,搖扇的動作紋絲不亂,忽問:“你這做的是什么?”
宋氏正在一枚枚挑著籃里的雞子,聞言回道:“倒沒什么具體名頭,只將雞子外殼敲一小洞,將里頭的清、黃盡數倒出,去黃用清,加濃雞鹵煨就者拌入,再箸打片刻,使之融化后仍灌入蛋殼中,用薄紙將口子封住,上鍋蒸熟,到時便如一般熟雞子般食用即可,只味道極鮮。”
她仔仔細細說著,汪仁也屏息豎耳聽著。
等到她說完,汪仁望著她的那雙桃花眼里,眼神漸漸變得幽暗深邃起來。
――一定很美味!
宋氏言畢,卻在暗自掙扎著,燕淮求娶謝姝寧的事,她是該趁著眼下便先問問汪仁的看法,還是等到晚間眾人酒足飯飽之后再說。
若要說,又該怎么說?
她苦惱著,心不在焉地拿小銀勺輕敲著雞子頂端,輕聲詢問道:“您覺得那位燕公子如何?”
汪仁專心致志地看著她的手,聞言一愣,旋即道:“燕默石?”
宋氏停下了手中動作,點點頭道:“正是他。”
“他來提親了?”心中一動,汪仁脫口道。
宋氏嘆口氣,“是。”
汪仁嗤笑:“他倒是膽大。”
“您瞧著如何?”看一個人必然要看多面,但朝堂上的事,宋氏不懂。汪仁跟燕淮,卻一定是打過交道的。宋氏如是想著,索性點明了問,“這親事若成了,阿蠻來日可會有性命之憂?”
汪仁深深看她一眼,“不會。”
有他看著,一定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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