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盡星河  七十八節 坦言相告

類別: 歷史軍事 | 曲盡星河 | 鼎鼎當當   作者:鼎鼎當當  書名:曲盡星河  更新時間:2015-07-21
 
過了河,就是易縣。

眼看靠近縣城走上官道,李虎揮手招來一騎,讓騎士去縣城告訴熊夢,家中祖母說想見她,要她收拾、收拾,等自己去完楊村掉頭時一起回東夏。再往前走,前面就是劉老莊——不久前打過大仗的地方,目前由田過接手,看管了幾十名冥頑不化的田氏將士。圖里牛、田過都已經率領人手等在劉老莊外。

目前的易縣,已經沒了石敬孫的郡兵。雖然他可以駐扎在這易縣,本部也是極不情愿下才撤走的,但對他而言,怎么獲取李虎的支持,得到東夏給予的力量更重要,由李虎隔斷北平原的田啟民,也會讓他更安全,所以目前他雖然沒有名言將易縣讓給李虎,卻默認金城坡田過這支武裝對縣城和劉老莊的控制。

石敬孫的主動讓步,讓圖里牛和田過有一種奇怪的感覺。

不管如何,石敬孫還是靖康國的命官,易縣還是靖康的土地,如果石敬孫稍微表現一下他的權力,他還是可以拿回易縣的,而且圖里牛和田過知道,李虎一開始并沒有占據的意圖。但石敬孫不要,主動退了,李虎也不會想著還給他,扼守北平原目前為數不多的通道,對于北平原,對于東夏來講,都相當有意義。更不要說倘若他石敬孫一旦拋棄盟友,背信棄義,過河打他,也輕而易舉。

李虎到來,見到圖里牛和田過。二人講到最近郡縣的變動,將石敬孫的軟弱行為強調一番,笑著給李虎說:“不但易縣他不敢要,他連縣令都不敢舉薦,我看是等著我們這邊來選官。這個官我們選還不是不選?”

李虎問:“上報總使衙門了嗎?”

圖里牛點了點頭,告訴李虎說:“已經批復了,正讓我們物色人選呢。”

李虎牽上馬,與他二人一路走過劉老莊,途中再三沉思,輕聲說:“選是要選。把我的意思如實反映給使衙門。選但不選我們夏人。選備州的士人。一來讓石敬孫知道,我們雖然控制了易縣,卻沒有據為己有的想法;二來他仍然可以將易縣視為他自己的地盤;第三,讓他給朝廷一個交代。第四呢,這是我們能否近一步交好州中士人的關鍵。”

圖里牛興奮地說:“李虎。你這一張口,理由都有四,我看你是越來越像大王,你吩咐我的事,我都讓老田干個差不多,你把我收回去吧。看家護院才是我擅長的哈。”

李虎笑了。

他也沒打算將圖里牛留到易縣,就說:“好。家里讓回漁陽一趟,你帶人跟我去楊村賀壽,去完楊村我們就走。”

離開劉老莊再上路,雖然沒讓田過跟隨,讓他掉頭去操練了將士,但身后的隊伍仍然又多了十幾騎。

這都是精悍的將士,哪怕沒有嚴整鎧甲,奔騰起來依然是氣勢奪人。

因為在劉老莊停了一站,接受各路部下對地方情況的說明,再趕往楊村就顯得晚了點兒,接近中午也才到。

楊村正是熱鬧。

為照顧遠到的親戚,鄉下擺宴,均拿午宴當主宴,到接近中午時,開出來的十來口鍋一溜色炊蒸出白煙,即便如此,賓客也無法一次安排入席,要分出二個撥次。人太多,海塞爾和她哥哥被喊來幫忙。

他們被安排到村口幫助楊揣書寫禮單,眼看晌午將至,懸腕寫得手酸,這第一席快要開,人該到的到了不會再多,迎來了一位特殊的客人。當禮單上寫下“熊君澤”三字后,二人絲毫沒有意識到客人的身份,反倒因為女子主仆的東夏裝束而心生好感,一起興致勃勃多聊了好一會兒。

直到一個見過這主仆的楊村后生跟著楊揣出來接客,這才把這少女的身份揭露。少女今日到來前,扎了一頭的小辮子,用東珠和瑪瑙珠兒織成的網線牽裹,不但沒有庸俗的珠光寶氣,還多出了些異域風情,她穿著雍部深腰白袍,腰扎青綠色腰帶,掛著環形的玉佩,尖尖的腳靴踩得不快不慢,說話斯文而又條理,緊跟著她一側的熊茸,則穿著大黃敞袖衫,兩扇對襟系著,對襟大褂里頭,是一件緊身的繡衣。與他們一起來的,還有幾個東夏人,走在他們身后,眾星拱月一般。

熊茸穿得里衣那是高顯樣式的,東夏這邊辮線褂多一些,又叫馬褂,高顯的衣裳,仿了魚皮衣,貼身的卻多一些,大概怕人說衣衫奇怪,她就外罩了雍氏對襟外袍。

熊夢卻完全是一身東夏盛行的高顯雍部衣著。

楊揣反應過來了,本來還一振袖子,低聲吩咐同村道:“她非是來鬧場的,找燕燕說道,快喊爺們把他們給打走。”

然而,楊揣大步流星上去,到了跟前,氣勢就弱了下去,因為受不了對方的鎮定和傲貴,頭扭在一旁看也不看,大聲說:“你們來干啥?你趁俺嬸娘過壽來與燕燕搶李虎的么?丑話說在前頭,你要是敢胡鬧,俺們也不客氣。”

然而片刻之后,他就把主仆二人和與他們一起來的人給放了進去。

兩人靠近時說了什么,別人也聽不清,只是在她走后,她們可以看到楊揣在地上跺腳,嘴里念念有詞:“都是這李虎惹的。也是,他總得跟人一個交代。”

第一席開席了。

除了鄰近的,第二席的人不可能踩準時間來,其實也都在村里……楊大娘坐在自己的中堂,接受一些親戚晚輩的拜壽,進來一個,出去一個,進來一個,出去一個,這本是個哄老人高興的時候,但要來的人太多,村里的人就定好了數,希望別光讓人拜壽拖著時候,讓楊大娘過壽給過累倒。

然而熊夢一腳踏進來,不知為何,站在楊大娘身側的楊燕燕心里“咯噔”一下。

也許,她胡亂聯想就給想正好上了。

也許,這裝扮,讓她輕而易舉猜到什么。

楊大娘卻已經知道了身份,楊揣告訴她了,熊夢要來拜她是一,她也主動說讓喊的。這一刻,熊夢也是忐忑的,自己上門來是應該登門,拜訪長輩,化解不快,但是在家鄉見過鄉下婦人的粗鄙無禮,她也是沒有把握說清她與李虎之間的關系,她與楊燕燕不存在什么深仇大恨的……

楊大娘卻是看了一眼就神情呆了一呆。

她嘆道:“這閨女真是漂亮。與李虎當真般配。”

楊燕燕渾身一冷,掉頭要跑走,被她拽住,拉回來,卻是渾身都在發抖。

誰曾想自己家里村里那么多人相信李虎,他定親了,他不告訴人,以至于他未婚妻光明正大找上門?

這是尷尬的片刻。

熊夢說:“大娘。我雖與李虎自幼一起長大,卻是雙方父母一起定下的婚姻。李虎在貴所居住多日,想必您老也是明白,李虎乃世間蛟龍,非凡俗任一女子可輕言般配。我知道這里頭有誤會,卻不知道能不能以笨拙的口舌給大娘,給燕燕姑娘說明白,逢到大娘壽辰,我先給您老磕頭的好。”

說罷,她便跪倒面前的蒲團上。

楊凌鋼在里頭陪客,聽人講了什么,不放心母親和妹子,離席出來,然而他也不知道一個姑娘家怎么這么大膽。

自己家是不會怎么她,但換一個家族呢?

這村這地兒這會兒本身就是一汪渾濁的龍潭。二女奪婚,哪怕中間只怪李虎,但當中的女子又哪有和平而言,登門而來那是送上門來,鄉下人那是上去拳打腳踢,叫著“小浪蹄子”,“小騷貨”,說不定抓臉,拽發,拔衣裳,試圖出對方的丑。

輕則受辱一場,重則扒光示眾,有性命之憂。

這女子如何這么大膽,敢摸來?

楊凌鋼走得飛快,路過熊茸,見她焦躁來去,懷疑就是她,然而路過,與她對視,一直到走過去,還是沒斷準,也沒好意思問。

到了正堂,楊揣在外頭呢,告訴說:“哥。和俺嬸和燕燕一起說了個半天,你看外頭還等著拜壽呢,也不知道她們講的啥。也不見俺嬸子她轟人出來。”

楊凌鋼笑道:“為啥要轟人家?總要說個來龍去脈,俺還是不信李虎是瞞婚的人,不定什么曲折,聽她講是好事。男人三妻四妾也不見得是個啥,你哥凌自外頭還養著小,誰說了個不字?你小子不會不知道吧。”

楊揣背了個身說:“哥。那李虎可是俺嬸子救回來的,他三妻四妾,他那是忘恩負義。”

楊凌鋼嘆道:“是呀。可把燕燕鬧個苦。”

他拍了下楊揣,自己則走進去,原本是要提醒母親,你們不能仨人說個沒完沒了,然而走進去,還是愣了一下,楊大娘左手牽著楊燕燕,右手牽著熊夢,胡床上坐著說話,一條腿還隨意地搭翹著。楊凌鋼還沒開口,楊大娘就說:“凌鋼。你也聽聽你這妹子咋說,她說她跟李虎定親之后,她父親帶她回了中原,李虎以為兩家不算了,才沒跟咱們家講,你說這咋辦?這也是個好閨女,難不成都嫁他李虎?反正李虎也是個謊話簍子,他父母若真的不在了,前天你問了你那叔,不只說最近幾年沒見著,今天這閨女也是這么說,李虎有難言之隱,會有告訴我們的一天。”

楊凌鋼笑道:“娘。你還是等見著李虎了問他,我也信他不是故意去騙誰。您老可別顧著說話,外頭的晚輩等著進來拜壽呢,讓燕燕帶她去入席吧。”

楊大娘猛然醒悟:“是呀。丫頭。你快跟燕燕找個席面吃酒菜。把外頭等著跟我拜壽的就給忘了。”

楊燕燕違心要帶熊夢出去,楊揣猛地蹦進來,大叫:“嬸。李虎回來了。”

楊凌鋼也大吃一驚,猛地往外跨,二人到了外頭,遠遠看著幾十騎排出線,在村下道路上,李虎與人正在說話,席面上的劉昌還跑上來與他喝了碗酒。他感覺到楊揣也出來了,帶著自言自語的口氣說:“這些人分明就是沒穿鎧甲的夏兵,一個個龍精虎猛,李虎都開始大張旗鼓帶著夏兵來咱村了,他也不怕官府?”

他站在外頭看,楊揣卻是往跟前跑。

說李虎的不是只是嘴說,楊揣卻沒與李虎割袍斷義的想法,這一跑,就跑得飛快。

楊大娘說也要出來,不過熊夢勸住了她,說她是長輩,又要問李虎事,就不該出去。楊大娘就沒出去。只是慫恿楊燕燕去,楊燕燕也不去。仨人就等在堂屋。他們聽到楊凌鋼與李虎說話的聲音,她們聽到了腳步聲,直到一個身影在門框中完整地映射進來。

圖里牛帶著倆人把守門口了。

楊凌鋼還覺得多此一舉,加上和圖里牛見過面,定要客氣,讓他去吃席面。

然而三人不為所動,兩人站在門口,左右把守,圖里牛則寸步不離,跟到李虎左右,楊凌鋼無奈,只好跟著走進去。

李虎一進去,就愣了。

他還派兵去通知熊夢夢要走,沒想到熊夢夢跑來給老人賀壽來了,賀壽則不算奇怪,奇怪的是仨人竟然一起坐著,熊夢夢是笑意盈盈,楊大娘卻是眉頭皺著,而楊燕燕,卻分明是兩眼噴火。

李虎快步走上兩步,到蒲團前跪倒在地拜壽。

圖里牛也扎著架子往地上趴。

李虎說了祝詞,讓圖里牛喊人呈上壽禮,圖里牛剛站起來,楊凌鋼就質疑道:“你不是托咱一個叔,把壽禮送到了嗎?”

李虎跪直在那兒。

爬起來的圖里牛愕然說:“壽禮送過了?”

李虎說:“我沒有托人來送壽禮。是怎么回事,我也不清楚。圖里阿哥,你喊李鴛鴦來,問問他也許就知道是誰了。”

在圖里牛走出去的一瞬間,李虎整理衣衫,又拜了下去,口中說道:“一直以來,承蒙大娘不棄,把我從雪地里揀回來,供著吃喝,當家人一樣看待,阿虎心中之感激難以言表。”

楊燕燕哭著問他:“你瞞婚,你可真感激?”

李虎又拜了下去,輕聲說:“大娘。我知道很多的事,想瞞也瞞不住了,好多的事已經破綻百出,此時此刻不敢不實言相告。我名李虎也算真名,李是母姓,我還有一個名字,叫狄宗虎。”

楊大娘和楊燕燕沒反應過來,還在發愣,熊夢夢一下從胡床上蹦下來,不敢相信地問:“你全說啦?”

李虎道:“大丈夫當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縱橫于天下,只是迫不得已,還請大娘、燕燕、凌鋼阿哥見諒。”

楊凌鋼不是母親和妹子,驚叫問他:“狄宗虎。你是東夏王室中人?”

李虎坦言:“沒錯。夏王是我父親。只因北平原一戰,我犯了冒戰之過,父親大人將我流放備州,與我邦徙入備州的族人同在,只因為身份特殊,不得不隱姓埋名。其實早就破綻百出了,只是大娘、燕燕你們都是善良人,過于相信我,沒有追問到底罷了。”

楊大娘喃喃道:“早就覺得你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

李虎承認說:“我雙親自然都在,冒名的籍貫是假,每次見到大娘你們這么待我,話都在嘴邊,想告訴你們,卻又怕橫生事端。”

他又說:“鴛鴦是家中派來保護我的人,戰死的方海,多財阿叔也是。非有意隱瞞。夢夢是父王為我定下的親事,只因為他父親叛歸靖康,原以為這婚姻就沒人認了,大娘要將燕燕許配我的時候,我就沒有說。”

熊夢夢嘆息一聲。

自己對他李虎的情誼,他李虎一句“原以為”,怎么讓人好受?

楊凌鋼卻又有疑問:“你是東夏王子,夏王也太狠心了吧。要不是我娘,你說不定就倒在雪地上了,何況你能吃得鄉間的苦?他要是真流放你,為什么還派來這么多人?”

李虎苦笑說:“我阿爸雖是慈父,卻對我等兄弟姐妹之嚴厲難以想象,我在幼年時,就被送去高顯。我長兄,也是年幼就被送往長月為人質。北平原一戰,我夏人尸骨遍地,父親流放我,也是給國人一個交代,讓我反思自己的行為,知道自己的過錯,鴛鴦他們的到來,都不是父親允許的。”

李虎說:“凌鋼阿兄懷疑我又撒謊不成?”

李虎又說:“沒錯。父親只是要讓我明白一些道理,難道還真的不要我了不成?雖然北平原一戰,我為戰敗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要承擔責任,但男兒在世,難道就不能吸取教訓,從哪失敗從哪爬起來?”

他說:“相比我尸骨橫野的將士,我吃的苦算什么?”

他淚流滿面。

李鴛鴦和圖里牛進來,也剎那間淚流滿面。

李鴛鴦難以自制地哽咽道:“東家。那一戰怎么說是您的過錯呀。”

李虎也還是要說下去,打消人疑慮:“我父親起于毫末,雖披荊斬棘,與麾下眾叔父一道王了疆外的東夏,被國中之人稱為異邦,但卻是雍人無疑。父親常常教導我,說天下的馬可以不一樣,天下的衣衫可以不一樣,天下的種族可以不同,但善良的人是一樣的,人心都是紅的。我東夏人與靖康人毫無差異,希望大娘也不要因為我夏人的身份、我父親給我的特殊身份,從此將我拒之于門外。”

李鴛鴦雖然站在面前,但是眾人都已經忘了要問他前幾天來的那叔是誰了。

楊大娘推了楊燕燕一把,讓去攙扶李虎,而自己頭暈暈的,被熊夢夢攙扶住,就硬是扶著熊夢夢站起來說:“大娘不是在做夢吧?”

楊凌鋼卻是嘆道:“李虎。我還是叫你李虎吧,改不了口。怪不得短短數年,東夏就已經無比強大。你父子真是了不起的人呀。”R10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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