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國人的熱情達到了巔峰,都在等荀隴贏得文斗,最后必然報以聲嘶力竭的歡呼,感謝他保住夕州、保住慶國文名。
荀家那些平時不茍言笑的長輩此刻臉上笑成花,甚至有人已經在考慮慶功會的事宜。
反觀方運身后的眾人,除了李文鷹沒人知道《石中箭》是方運所作,全都面色灰暗,目光無神,連大兔子都用長耳朵捂著眼睛,不敢看最后的結果。
“……沒在石棱中!你輸了!”荀隴誦完全詩,高高抬起下巴,如同站在高山上俯視地面的方運,不可一世。
一支白色光箭出現在荀隴身前一尺處,光箭的光芒越來越濃,馬上就會飛射出去,《石中箭》的速度連妖帥都躲不過,更不用說一個人族舉人。
方運卻什么也沒說,只是輕輕一嘆,轉身向空行樓船走去。
觀戰的慶國人疑惑不解,這是什么情況?荀隴的石中箭都出來了,方運怎么還背對著荀隴?這是在自殺嗎?寧死也不認輸?
“不對!”荀家人群中一個青年舉人突然難以置信地大吼起來!
“荀隴快跑!停下!”盛州牧突然以舌綻春雷大吼,聲音之大,直傳三百里。
不知情的人詫異地看向荀隴,赫然發現荀隴竟然面露驚懼之色,哪怕是死亡在前,堂堂一國狀元也不可能嚇成這個樣子。
荀隴一動不動,而他面前的那支白色光箭原本指著方運,但此時此刻,一股無形的力量讓這光箭緩緩回轉,最后。箭指荀隴眉心。
在石中箭完全回轉之后,一聲奇異的雷鳴在半空炸響,傳遍百萬里!
“轟隆隆……”
那聲音明明不是任何語言,但每個人都能聽出其中的威嚴和憤怒。那是青天之威。是眾星之怒。
夕州文院四周聚集著十數萬人,沒有一人說話。連蟲鳴鳥叫都徹底絕跡。
時間仿佛靜止一般。
荀隴驚恐地看著眼前的光箭,想要躲避,可身體卻一動也不能動,哪怕用盡全力掙扎也毫無用處。
荀隴眼中的驚恐慢慢轉化為絕望。
光箭一動。刺入荀隴眉心,穿過頭顱,鮮紅的箭尖出現在荀隴的腦后。
血滴自箭尖徐徐滴落。
荀隴仰天倒下,重重地摔在地上,身體輕輕顫了顫,便一動不動。
荀隴的文宮急速崩潰,文宮中殘留的神念還在支撐著身體。但越來越弱。
夜空之下,荀隴仰面朝天,雙目中的光華飛快減少,他的目光不斷變化著。有疑惑,有迷茫,有憤怒,但在最后,全都化為無聲的悔恨。
“原來,方運說的沒錯,荀祖并未庇護我……”
荀隴最后的神念催動殘余的才氣,化為一句充滿悲涼的臨終感慨,最后徐徐閉上眼,遮住了眼中最后一絲光芒。
一顆流星在夕州的上空劃過。
圣廟降下的光罩消失,文斗結束。
方運十勝,文壓一州。
文院前的廣場依舊靜悄悄的,唯一的聲音就是方運的腳步聲,他一直沒有回頭,穩步向空行樓船走去,留給慶國的,只有一個背影。
幾乎每一個人都突然明白,勝者不需要自己慶功,明日十國必為他歡呼。
或許以后有人會忘記今日文斗的情節,但無人能遺忘方運此時的背影。
他的背影比百丈樓船更高大。
“沒有站在對手的尸體前歡慶,已經可以稱得上君子。”人群中的一名老者說完,拄著木杖,轉身離開。
直到方運踏上空行樓船,消失在甲板上,所有人才發現,文斗已經結束了。
“原來,《石中箭》是方運所作啊……”所有人的腦海里都在想著同一句話。
“慶國輸了文斗,荀家輸了人。”孔家大學士輕嘆一聲,向空行樓船上走去。
“荀家,怕是要封門一年了。”
宗午德一邊跟著走,一邊感慨道:“荀隴自降文位文斗,若是勝了,保住荀家和我慶國文名,必然是一樁美談,但先獲罪文曲自降文位,又以《石中箭》殺其作者,遭天行師道,乃天誅,他的名聲徹底完了。”
“方運瞞我們瞞得好苦啊。不過想想也是,除了他,世間很難有秀才能寫出這等傳世戰詩。”
“荀家人現在恐怕已經恨死荀燁,他們一家拍拍屁股跑到十寒古地,荀家剩下的人卻慘了,不僅全軍盡墨,荀家的名聲也已經降到千年以來的最低谷,荀家那些不爭不斗的人,只能憋著氣為人族立功,來彌補荀家的過錯。”
“我聽說荀大先生不想阻止方運入圣院,但另外三個弟弟都反對,他不得不保持沉默。這次他表現得最穩重,荀家的那些長輩恐怕大都會支持他。荀大先生若能成家主,或許可以化解這段仇恨。”
墨杉冷笑道:“他們就是看準了方運還只是舉人,所以想壓一壓,結果被方運翻盤。以后等方運文位高了,當然要化解與方運仇恨。哼!”
“那不知道要等多久。走吧,先上船。”
在眾人上船的過程中,周圍的慶國人簡直跟沸騰的水一樣,議論紛紛,無比喧囂,形成了往日夕州凌晨看不到的奇景。
一開始眾人還很克制,但說著說著,一些憤怒的人開始罵了起來,不過不是罵方運,而是罵荀家那幾個文斗的人。
按理說死者為大,但荀隴被天罰卻不在此列,幾乎大部分慶國人都覺得荀隴敗壞了慶國的名聲,天行師道百年也出不了一次,偏偏出現在慶國,這對整個慶國的文名是巨大的打擊。
再加上被方運一人連勝十場,這已經不是丟臉不丟臉的問題,而是舉國的恥辱。
方運走到船頭。準備等空行樓船起飛,聽到下面大罵聲不斷,并不在意,結果聽到一句話沒繃住。笑了出來。
“誰上都能零比十!我上我也行!丟人!真丟人!”
空行樓船甲板上笑聲不斷。這人的嘴太毒了,但這話說的還真沒錯。把十個荀家頂尖舉人換成十個童生,結果還是零比十,沒有絲毫的差別。
“這下放心了,我們剛才真是為你捏了一把汗啊。”李繁銘道。
“是啊。真是兇險。誰能想到荀隴如此果斷,竟然敢退文位,若無意外,他極有可能成大學士,為何如此急功近利。我是想不通。”
“你若是生在森嚴的荀家,你就明白了。他成大學士,是要二十年還是三十年?到了那時。他是位列主家,但他兒子已經多少歲了?他兒子到那時再得主家力量培養,成大儒的希望很渺茫。”
顏域空道:“此人退文位之時,分明怨氣沖天。有一部分是沖著荀家去的。”
“其實他的策略一點沒錯,他自作的秀才戰詩詞絕對比不上《易水歌》和《石中箭》,方運的《易水歌》你們也看到了,太強了,再加上兩人之間距離很遠,哪怕荀隴提前半息詩成,也威脅不了方運。他只能選《石中箭》,提前半息詩成,方運根本躲不開。可惜,誰能想到這首詩是方運所作!”
“我這才想起來,最后的時候李大學士笑得很燦爛,我當時還想劍眉公瘋了還是……逆……那個,咳咳,沒想到竟然是這么一回事。咱們剛出圣墟的時候,方運把延壽果和生身果給劍眉公的時候,說他剛成秀才的時候,有一次戰斗十分慘烈,還被景國文相下了封口令,與妖族的戰斗沒必要下封口令,是不是跟《石中箭》有關?”
方運點點頭,道:“既然《石中箭》暴露,也就沒什么好隱瞞的,我的確在那場戰斗中寫下《石中箭》,喚出詩魂,獲得飛將軍李廣的力量。”
李繁銘道:“快說說經過。詩詞二境同名為詩魂,但詩魂也有高下,李廣乃箭之虛圣,僅次于真圣。”
大兔子跑過來,老老實實蹲在方運腳下,仰起頭想聽方運講故事。
方運伸手摸了摸大兔子的頭,道:“那我便說說……”
于是,方運把殺偽龍龜妖將和寫出《石中箭》的經過說了一遍。
等方運說完,眾人紛紛感嘆。
“那蛇與人之戀讓人感慨,但妖蛇屠村,絕不能容忍。只是可惜了我人族才俊,那人若是沒有死,未來至少是一位翰林。”
“我說《白蛇傳》怎么如此好看,原來是真實的故事改編的。”
“不愧是尚勇的景國,普通舉人用碧血丹心都這么干脆,要是換我慶國人,恐怕會遲疑好一陣。”宗午德道。
“怪不得你與蛟龍宮的清江蛟王結仇,那妖龜之名我們都聽說過,的確天賦驚人,真有化龍的可能。不過殺的好,區區妖將就敢上岸殺我人族,以后妖位更高,必然生靈涂炭。”
“我們只當你一路走來很順利,這才發現,你的成功不是偶然,我們秀才之時可沒有這種驚心動魄的經歷。”
“不過龍珠到底如何處理?你原本只吃一顆不算什么,你現在吃了這么多,只能請大儒相助徹底化解,但必然會傷身。若你醞釀唇槍舌劍時能融入蛟龍骨,這龍珠能助你,但以后會被龍族所嫉恨。”
“嗯,過一陣我想方法解決。”方運道。
“你真的要參與九月初一的州試?”顏域空問。
“當然。”方運道。
“你是準備爭‘同年’還是‘全甲’?全甲的榮譽更高。”顏域空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