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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新宇說出這番話之后,原本以為會讓在場的眾人感到驚愕、為難,然后再聽到各種委婉的拒絕。誰料想,他話一出口,平苑縣和青鋒廠竟然是集體默然,好像被說中了什么心事一般。
“怎么……你們有什么事情還沒說嗎?”楊新宇敏感地問道。
“老寧,你說吧。”郭明向寧中英努了努嘴,示意寧中英來介紹。
寧中英想了想,用手指了指秦海,說道:“算了,這事還是讓小秦來介紹吧。”
這倒不是寧中英想推脫責任,實在是他對于市場經濟的這一套東西理解得不如秦海深刻,他擔心自己說出來會不自覺地又帶出計劃思維,反而影響了楊新宇的判斷。到目前為止,整個青鋒廠對于這件事最為坦然的,莫過于秦海。
楊新宇對于這個安排覺得有些奇怪,讓縣長和廠長都覺得為難的事情,為什么要讓一個小年輕來介紹呢?還好,他對秦海有一些先入為主的好感,如果換成其他一個無關緊要的人來匯報,楊新宇最起碼是要把臉拉下去了。
“小秦,那你就介紹一下吧。”楊新宇對秦海說道。
秦海倒也不客氣,清了清嗓子便說了起來:“楊主任,您剛才說現場會不能僅僅是表揚、表彰,還應當反映出存在的問題,我認為您的指示非常高瞻遠矚。在這次現場會召開之前,我們的確聽到了一些不和諧的聲音。對此,郭縣長和寧廠長都沒有采取捂蓋子的方法,而是大膽地提出把矛盾擺到會場上來,以便真實地反映出配件國產化過程中所存在的問題。”
“呵呵,原來是這樣。”楊新宇微微笑了一下,暗自稱道眼前這個年輕人會說話。能夠把一件壞事說成了好事。他心里當然明白,郭明和寧中英都不是那種不想捂蓋子的人,所謂不捂蓋子,只有一種解釋,那就是根本捂不住了。但是,到底是什么樣的矛盾。會一直捅到現場會上來呢?
秦海接著便把北溪地區的協作廠打算聯手逼宮的情況向楊新宇做了一個詳細的匯報,他沒有隱瞞青鋒廠存在的問題,而是非常客觀而且有條理地介紹了事情的全過程。楊新宇邊聽邊記,很快就明白了事情的整個脈絡。
“這么說,如果青鋒廠不答應他們的條件,他們就會中斷配件毛坯的供應,讓青鋒廠陷入難堪?”楊新宇平靜地問道。
“正是如此。”秦海說道。
“那么,如果青鋒廠拿不到協作廠提供的毛坯件,如何能夠保證向浦江汽車廠的供貨呢?”楊新宇又問道。
秦海搖搖頭。說道:“我們目前并沒有備份的供應商,所以如果這些協作廠中斷供貨,我們也將中斷向浦江汽車廠的供貨。”
“你說什么?”一旁的路曉琳瞪大了眼睛,斥道:“你們知道如果停止向浦江汽車廠供應配件,會造成什么樣的惡劣后果嗎?”
秦海鄭重地點了點頭,說道:“我們知道,我們也做好了承擔這些后果的準備。”
“你們能承擔得起嗎?”路曉琳急眼了,“浦江汽車廠是國家重點項目。如果因為你們的原因而導致生產受到影響,你們根本就負不起這個責任。”
聽到路曉琳的話。秦海特地看了看楊新宇的表情,發現這位楊主任神色平靜,絲毫不像路曉琳那樣氣急敗壞。他心里有了幾分把握,用平緩的語氣對路曉琳說道:“路秘書,我們該承擔什么責任,在我們與浦江汽車廠的協議中已經說得非常清楚。
我們測算過。在最壞的情況下,我們可以在一個月之內找到替代的供應商,從而恢復向浦江汽車廠的供貨。根據協議,每耽誤一星期的供貨,我們要賠償浦江汽車廠20萬元的違約金。一個月時間我們需要賠償80萬元。這些錢,我們已經準備好了。”
“這根本就不是錢的問題!”路曉琳幾乎想拍桌子了,可是這一桌子人既有她自己的領導,也有地方上的領導,大多數人歲數與資歷都比她高,她實在沒有拍桌子的資格。
“影響浦桑汽車的生產,是一個政治問題,這不是協議上規定的違約金能夠衡量的!”路曉琳向秦海強調道。
“哦,竟然有這么嚴重……,那就是路秘書的失誤了,在我們雙方的協議中,路秘書忘了把這點寫上去了。”秦海面帶譏諷之色,拍著手頭的協議,對路曉琳說道。
“你……”路曉琳一下子被憋住了,臉都脹得通紅,不知道該如何教育秦海才好。
楊新宇拍了拍路曉琳的手,示意她不要著急,然后微笑著對秦海問道:“秦海同志,你的意思是不是說,協議上沒有規定的事情,你們青鋒廠就可以一概不負責,你們只需要承擔協議上的義務即可?”
“正是如此。如果一個政治需要的大帽子就可以推翻協議,那我們還搞什么商品經濟呢?”秦海說道,他看了看路曉琳,又補充道:“剛才路秘書說這不是錢的問題,依我看來,企業生產就是錢的問題,沒必要賦予其什么政治色彩。所有能夠用錢解決的問題,都不是問題。”
“哈哈,這是什么歪理?這不成了白馬非馬嗎?”楊新宇對秦海的最后一句話給了一個調侃的評論,然后轉向眾人,問道:“關于秦海同志的觀點,大家有什么看法?”
“這個……”郭明支吾起來了,他實在摸不透楊新宇的想法,不敢隨便表態。
“我贊成小秦的觀點。”寧中英說道,“我們過去只講政治需要,不講什么責權利關系,最后就是老實人吃虧,會哭會鬧的反而占便宜。現在中央提倡按市場規律辦事,大家之間該承擔什么責任,事先用協議規定起來,誰也不能違反。我們耽誤了供貨,該罰該賠,我們都擔著。但那些廠子找理由耽誤向我們的供貨,我們同樣要讓他們賠錢。只有這樣,才不會讓這種借機敲詐的行為得逞。”
“其他同志的意見呢?”楊新宇繼續問道。
“我也贊成寧廠長的看法。”質檢科長陳穎說道,“其實協議就是質量標準,有了質量標準,我們在生產的時候才知道該如何做。如果生產中沒有標準,一味聽從長官意志,生產一線的工人就會無所適從,最終產品質量也無法得到保證。”
“陳科長這個比喻很恰當。”楊新宇給了陳穎一個鼓勵的眼神,讓這個老姑娘莫名地羞澀了起來。
“楊主任,你也覺得這件事情的損失能夠用錢來衡量嗎?”路曉琳對楊新宇問道。
楊新宇笑道:“剛才秦海不是說了嗎,如果要用政治影響來衡量,那你在和青鋒廠簽協議的時候,就應當寫明白。既然協議上沒寫,那人家當然可以不考慮你的政治影響了。”
“可是……這是明擺著的事情嘛。”路曉琳撅著嘴嘟囔道,她知道自己的主任一向思想非常活躍,也非常開放,他所說的道理,是路曉琳所無法反駁的。
“大家說得非常好啊。”楊新宇教育完路曉琳,轉回頭來,笑著對眾人說道,“來安河之前,我還擔心這個現場會變成走形式、走過場的一個會議,現在聽了大家這些想法,我覺得這個會變得有意思了。一切以協議為準,不搞政治掛帥這一套……這個提法非常好,值得向整個行業推廣。”
“這其實就是所謂契約精神。”秦海不失時機地補充了一句。
“契約精神?這個詞用得好啊,小秦,這是你發明的嗎?”楊新宇饒有興趣地向秦海問道。
“呃……不是吧,這好像是美國經濟學家科斯提出的一個概念,我是聽北溪鋼鐵廠一位叫宋洪軒的車間主任說的。”秦海打著馬虎眼說道。
“楊主任,如果到時候真的出現不能如期供貨的情況,對你們國產化辦的工作會不會帶來什么不利的影響啊?”郭明怯怯地提出了一個問題,在他看來,契約精神固然是不錯的,但政治永遠都是高于一切的。如果這件事真的影響到了楊新宇的政績,相信楊新宇就唱不出這樣的高調了吧?
楊新宇擺了擺手,說道:“郭縣長不必擔心。浦江汽車廠也不是成天等米下鍋的,他們本身還有一些配件的庫存。另外,我們的國產化目前還只是剛剛起步,并沒有完全替代進口配件,所以青鋒廠如果能夠在一個月之內恢復供應,應當不會帶來太惡劣的影響。”
“那就太好了!”郭明懸了多日的一顆心總算是放下去了。如果浦桑汽車的生產不會受到影響,僅僅是一些協作廠在現場會上發難,形成的壓力就是非常有限的。看楊新宇這個態度,似乎還挺支持青鋒廠的作法,這樣一來,預想中的一場風暴,似乎也沒那么可怕了。
“其實浦桑汽車的生產是不是受到影響,也不是我們要不要向供應商妥協的依據。”楊新宇接著說道,“搞生產哪有不冒風險的,沒必要把所有的風險都上升到政治影響的高度,這不過就是企業生產中最常見的一次事故而已。我們要如何建設商品經濟,秦海同志給我上了很好的一課,我建議,在現場會上我們就這個問題,進行一些深入的探討。”
“好!”眾人一齊響應道,同時熱烈地鼓起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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