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是當年五位國君各帶助手進行比試的那片江灘,熱鬧過后如今仍是一片荒涼。言情每年豐水期都會被洪水淹沒的地方,當然不會有人居住,人煙村寨都離得比較遠,魚與游不知自己為何莫名又走回了這里。
那江心的小島上,有幾艘船半埋于淤泥中,它們是摶土以煉器之法制成,其中有一艘就是魚與游和紫沫聯造的。這些沉而脆的船并不實用,當初只渡過那一小段江面,事后便扔在了這里無人問津,大多都有些破損了,陷在淤泥中還沒有被每年的洪水沖走。
若是有人還有興致,幾年之后再到這里將它們都挖出來,唯一還完好無損的就是虎娃所打造的那艘船,由此觀之,巴君少務的獲勝確當之無愧。此刻小島上站著一個黑衣人,衣袖被江風吹動,身姿如標槍般筆直而挺拔,正是星耀。
仇游冷不防看見師尊,突然打了個激靈,眼神也從迷茫恢復了清澈,趕緊上前行禮道:“師尊,您怎么會在這里?”
星煞的氣息仿佛永遠是那么肅殺,神情總是那么威嚴,淡淡答道:“我接到了相室國傳來的急報,也接到了山水城的密報,當然是來找你的。究竟發生了何事,你把一切詳情都告訴為師。”
魚與游下拜道:“師尊,弟子有事請求您的原諒。我的名字不叫仇游,而叫魚與游,出身于北荒一個叫有魚村的地方……”
伴隨著詳盡的神念,魚與游坦白了自己的身世隱秘、訴說了自己的過往經歷,也詳細介紹了步金山與相室國的變故。包括他究竟參與了哪些事、又為何那么做,最后講述了此番山水城之行,丟人盡管很丟人,但在師尊面前也不必掩飾。
星耀微微點了點頭:“我早看出來,你是有大意志之人,這一點為師很喜歡。此回山中就好生修煉吧,不經歷艱苦困頓,又怎能有大成就?……既然已不再想報仇。又恢復了魚與游之名,你怎么打算的?”
魚與游說了自己的“志愿”,想在東海岸邊重開有魚氏一支。就連星耀都聽樂了,收起笑容后才說道:“原來山水城的那位水婆婆。如今也突破了大成修為,那一帶真是修煉寶地啊!……你說那若山城主早就在等著你,他是如何知道你會來的?”
魚與游思忖道:“山水城既有水婆婆這位高人坐鎮,可能我在蠻荒各部探訪族人時引起了她的注意,更大的可能。是我的三叔泄露了消息。我曾私下找過三叔,就算他稟報了城廓,我如今也不再會怪他什么。”
星耀:“你不再糾結山水城的往事,這很好,放得下才能拿得起更多。……據你所知,彭鏗氏和玄煞長老在步金山小世界中,得到了上古仙家傳承嗎?”
魚與游:“弟子未能進入小世界,不知他們具體的經歷,想必應該已經得到了上古仙家祖師的傳承之物。但在晚輩看來,那小世界的存在。本身就是最重要的仙家傳承遺跡。”
星耀:“說得不錯,我要回山稟報宗主,為師賜你宗門神器飛羽,你且隨我去赤望丘吧。……大成之后的修煉格外艱難,你須好生體會這一路走來的心境,待到六境九轉圓滿之后,對你突破歸凡之劫、求證七境修為,很有幫助。”
綠蘿“審問”魚與游的那三天,虎娃和玄源也喬裝改扮去看熱鬧了。玄源暗中打趣道:“這北荒真是一片寶地啊,竟出了這么多人才。這位綠蘿姑娘也不簡單啊!”
虎娃贊同道:“的確不簡單,我小時候就知道她的厲害。巴原各國的歷任理正大人,如今恐怕都沒幾個是她的對手。”不僅是虎娃,就連隱匿身形同樣在看熱鬧的倉頡先生。亦是驚嘆不已,對綠蘿很是佩服。
虎娃和玄源沒有在山水城公開露面,也沒有久留。當他們再度現身時,已是相室國殘境與巴室國交界處、盤瓠大軍的營地里,它們是與步金山宗主三水先生陪同相君紫沫一起到的。
虎娃和玄源坐著兩匹雪白的駿馬拉的香木車,車前插著金杖紅節。隨行的還有相室國的群臣以及所屬的各部族首領。來到盤瓠大營之后,虎娃就收起了金杖紅節,他的使命已經完成,不需要再代表巴君的身份了,因為少務本人已經到了。
盤瓠已指揮當地軍民筑好了祭壇,就將在這里舉行正式的歸降儀式。虎娃并不僅是觀禮與見證者,他也是這場儀式的司禮。
如果不刻意提起,恐怕很多人都忘了虎娃在巴室國中還有正式官職,他擔任了學正。在沒有分裂之前的巴國歷史上,學正同時也是國中副祭正,為歷年國祭大典的司禮者。而代表全體民眾奉祭神靈的主祭者,則是國君本人,國君亦兼任祭正之職。
虎娃百川城之會后、尚未突破大成修為之前,曾離開巴室國遠游。少務在此期間國中恢復了學宮,任命虎娃為學正。從那時起已連續有五場國祭大典,按禮法皆應由虎娃司禮,可是虎娃一次都沒有到場,都是伯勞或長齡先生代勞。
國中最重要的大典,應是國君主祭、學正司禮,而今天這場儀式,虎娃終于沒有再缺席了。祭了太昊與鹽兆,宣布相室國并入巴室國,原相君紫沫回歸宗室。
紫沫卸去君位,親手向少務奉上代表國君的禮器,又率群臣向少務行了拜見主君之禮,從此巴原上便沒了相室國。
相君又重新任命了三座城廓中的官員,主要還是依靠當地部族勢力治理,同時進行了封賞,并宣布舉國大赦。明面上最重要的功臣當然是盤元氏,他被正式封為鎮西大將軍、賜享九爵之尊,就在原相室國殘境內被賜予一大片封地。
彭鏗氏身為國使也立了大功,亦得到了不少封賞之物。少務還重重答謝了前來觀禮的各位高人,比如玄源與三水等。
紫沫的封號仍是“相君”,但這已不是國君的意思,而是國中地位最尊榮的“封君”,享十爵之尊。在統一的巴國歷史中,最先享十爵之尊是武夫大將軍。而在分裂后的巴原上,曾享受過十爵之尊的先后有鄭股和宮羊,如今唯一仍在世者便是紫沫。
紫沐的封地在巴原中央,原屬丁弓氏一族。少務很大方,丁弓氏一族因蛇女阿南一案獲罪,原封地被收回,如今連同奴仆人丁一起都賞賜給了紫沫。
享十爵的封君,往往皆賦閑在家無須參與國事,其實也不會讓他參與國事。封君雖在封地稱君,卻不可私蓄軍隊,所屬的親隨護衛也不可超出一支軍陣的規模。平日享富貴尊榮,但私下里若與各城廓地方勢力往來過密,亦會引人疑忌,甚至會因“圖謀不軌”而被彈劾。
而紫沫這個退位歸降之君,身份很特殊也很敏感,都不能常住在封地中。少務在都城已經準備好了一座豪華的府宅,請他歸族之后就住那里,兄弟之間也更好親近。話雖說得漂亮,這其實也等于是一種監視。紫沫自知身份,很自覺地向主君表示了感謝。
虎娃私下里卻對少務說,紫沫是一名五境修士,因修為出色才在百川城之會前被扶為相君。如今他已不是國君,不如讓他平日就回到步金山中清修。
虎娃肯開口說這些,可是給了紫沫天大的情面,換另一個人,是斷不敢說出這種話的。假如紫沫脫離了監控,萬一相室國的殘余勢力又擁立他反叛,這個責任誰能背得起?可是既然虎娃說了,少務也就點頭同意了,少務也有自信不怕紫沫還能怎樣。
因為這件事,紫沫對虎娃的感激可想而知!
大典結束之后,各方人等最忙碌的時候才正式到來,很多和政令需要具體的經辦人員去安排實施。就在這天夜里,大營行宮的密室中,少務、虎娃、盤瓠這三兄弟有一番密談。
少務說道:“我當初承諾,相室、鄭室兩國歸降將士,只須入役三年即可免罪,分別命他們圍困另外兩國殘境。如今三年之期早過,我已下令免其罪,視他們同為巴室國將士,又繼續留在軍中近兩年。如今也該放他們歸鄉了,待將來舉國再征兵時,可重新招募。”
接近五年的時間,對誰來說都相當不短了。派大軍圍困相室國殘境的這幾年,盡管沒有正式的征戰,但也是一場巨大而持久的耗費。如今巴室國終于可以卸下這個負擔,而且讓一批健壯的男子歸鄉勞作,更有利于民生恢復。
那些將士不僅被免罪,而且立了功、受了封賞歸鄉,也會宣揚主君少務的仁德,有利于鞏固少務對新疆域的統治。
但別忘了巴室國中還有另一片殘境,鄭室國如今仍占據了英竹嶺周邊的四座城廓。原相室國投降的大軍,被派到那里去圍困鄭室國殘境。如今時間也不短了,這些人就算沒有功勞也有苦勞。
他們見到原鄭室國的將士紛紛歸鄉,必然思鄉情切,難免人心浮動。少務這次借舉國大慶與大赦的機會,也讓這些人歸鄉、共感主君之仁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