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宗鹽劈山未能一舉成功,倒不是什么大問題,無非再來一次,真正要安排好的是劈山成功后的一系列事情。
因為上游河水改道而去,下游原有河道的水位會迅速降低甚至有短暫的斷流。而河水所過之處,又會攜帶著洪峰,在沿途將有短暫的泛濫。特別是河水兜了個大圈子重新匯入下游原河道后,已經斷流的下游水位又會快速上漲。
為避免導致兩岸民眾傷亡,天子已下令,各部民眾暫時誰都不得接近大河兩岸,不論是新開辟的河道、還是原有的舊河道。
天子重華也離開了蒲阪城,親自來到了河泛之地。行宮就是一座臨時的大營,駐扎在呂梁山南麓、大河拐彎處的東北方向,這個位置其實很危險。
大河原先自西向東直行,經呂梁山南麓進入中原之地。如今伯禹令大河改道,向北兜了個大圈子再繞回來,沿呂梁山西側南下,在此地重新匯入原有的河道、拐了一個陡彎。誰也說不好會發生什么狀況,大水會不會沖出河道、巨浪四處漫延?
天子重華親自坐鎮于此,便是無聲地宣布了兩件事:其一是他信任伯禹其二也是提醒伯禹,務必要做到萬無一失。
天子出行,群臣跟隨,大家看重華將行宮放在這處險地,便苦勸他換個地方,其實很多人自己心里也害怕。但重華堅持如此,大家也都硬著頭皮陪在天子身邊。
重華親自坐鎮險地最大的好處,便是各部的君首和高人都來了,無論出什么意外狀況,也要保證大河在這一段行水通暢、改道成功,最容易發生險情的地方反倒最不會出問題。
伯禹當然也趕來拜見天子,隨后他卻沒有留在天子行宮中,而將自己的營地安在了與天子行宮相隔十里的大河對岸,那里的位置更兇險。
伯禹此舉也是向天子重華及朝中眾臣表示了自己的決心與信心,他就站在新舊河道的交匯處,指揮這一浩大工程的最終完成,并由天子與天下各部見證。
伯禹身邊的眾高人也都各領任務。伯益和巫謳去下游了,督促中原各部民眾撤離大河兩岸,并要各部君首保證不出任何意外狀況、否則將受懲處。
敖廣與善吒守在賀蘭山與陰山的交匯處,也是大河新河道北上再東行的第一個大拐彎處。丙赤和丁赤守在陰山與呂梁山的交匯處,也是大河西來再南下的第二個大拐彎處。下面第三個大拐彎處,便是天子重華與伯禹大人所在之地了。
之所以在這些地方要派高人守護,是怕應龍引洪流下行時控制不住,大水沖出甚至沖毀河道。這一次的主力是應龍,在宗鹽劈開賀蘭山水口后,應龍將控水下沖,引領洪流直入汪洋,中華之地將出現一條新的大河,而東華則在入海口處接應應龍。
應龍此刻收斂氣息、化為人形就站在賀蘭山脈的一座山峰上,其西側就是大河。伯羿崩塌大隴山后,洪水曾在這一帶蓄積成一座巨大的堰塞湖,后來雖然因地震引發山崩,堰塞湖的面積大大縮但還是在此地留下了一座方圓十里左右的湖泊,由寬闊的河道形成。
宗鹽東方的高坡上面對著山坳,手持神戟蓄勢已久,以神念給應龍發了個訊號。應龍也回了一道神念,告訴宗鹽他已經準備好了,她隨時可以動手,附近也沒有任何人,民眾早已撤到了安全地帶。
宗鹽大喝一聲,若晴天霹靂,手中的神戟拋出,化為碩大的青色光刃,狠狠地劈在山脈間的坳口上。宛若燒得通紅的刀切在凝固的油脂上,山坳間無聲無息就被切開了一個狹長的口子。
幾個呼吸之后,才傳出地動山搖之勢。上游洪水滾滾而下,若不加以約束,肯定會沖出河道、沖毀堤壩、四處漫延泛濫。應龍等的就是這一刻,瞬間就化為原身,碩大的羽翼向身體兩側一攏,順著新開挖的大河河道便沖了下去,施展控水之法引領著身后的洪流。
應龍毫無保留地盡全力沖開水道,所過之處風雨大作,沿賀蘭山東側如梭如犁沖至陰山南麓。前方忽有一股柔和的力量阻擋,就似折轉了空間,他順勢便引領洪流拐了個彎向東而去。
這是敖廣和善吒施法相助,讓大河改道一氣呵成。敖廣隨即也躍入水中,善吒則在浪頭上飛天相隨,皆跟在應龍身后保護,他們要控住水勢,假如應龍力有不繼,還要隨時將其替換下來。
水行一日千里,又過了一天,沖到了呂梁山西麓,又似撞在了一道柔和的屏障上。應龍當然不是撞上了呂梁山,否則就是一場大災禍了,那是丙赤和丁赤聯手施法仿佛扭轉空間,助應龍引領河水再次轉向南行。隨即這兩條妖龍也飛上半空,一左一右約束后方泛濫的洪流。
應龍開道,敖廣于洪流中潛行,善吒飛于浪頭上方張開神目隨時觀察前方情況,丙赤和丁赤則飛行于洪流兩側約束后方水勢。又是一日之后,洪流經過了天子行宮腳下,只見滾滾大河奔流而去,伴隨著風雨雷鳴。
重華站在山坡上,任憑風雨打濕了全身,而身后的群臣皆肅然而立,天子都濕透了,大家也不可能自行去躲避風雨。風雨過境后,山腳下已看不清大河的河道,只有渾濁的洪水在翻騰,一時泛濫近十里寬廣。
重華整整站了一夜,目光不知是看著大河還是對岸的伯禹。
伯禹手持神珍鐵棒站在另一邊的山坡上,洪水上涌一直淹沒到他的膝蓋,他卻屹立不動。當次日天明到來,霞光灑落肩頭,他的雙腳已經露出了水面,沾滿了黃色的淤泥,洪水正在漸漸退去。
一陣微風吹來,已是風雨過后的晴日,重華的衣服已經干透了。漫涌的水位已下降到正常高度,高坡上可以遠望一條黃龍蜿蜒,這就是新的大河。新河道與下游舊河道交匯的這一帶,后世的地名為潼關。
重華終于開口朗聲道:“伯禹大人,恭喜你治水功成!此為千古未有之功業,當天下各部同慶。”他的聲音雖似不大,但哪怕伯禹在十里之外,也能清楚地聽聞,兩人的視線遙遙相觸,誰都沒有再說話,隨天子而來的眾臣隨即歡呼不已。
大河新河道引流已成,應龍繼續向下游沖去,河水一度泛濫、兩岸相望不見牛馬,數日后水位又漸漸回歸正常。自賀蘭山被劈開的缺口一直沖進東海汪洋,應龍用了七天七夜,眾高人協力相護、一氣呵成。
宗鹽成功劈開賀蘭山水道之后,所有人的注意力便不在這里了,應龍已引洪流而去,大家關注的都是洪峰過境之處。因為天子重華的駕臨,各部君首以及高人也都聚到了遠方的行宮所在。
宗鹽那一斬,當然是盡了全力,拋出神戟化為巨大的青色光刃,神氣法力毫無保留。其實也可以不用這么夸張,但她務求一舉成功不想出任何差錯,這一擊便將法力耗盡,天生神力的她甚至也感覺脫力了。
宗鹽動彈不得,就連祭出的神戟暫時也未能收回,望著滾滾大河奔流而去,露出輕松與欣慰的神色。大約過了一柱香的功夫,應龍早就跑得沒影了,她才緩過一口氣來,勉力凝聚神氣,動念欲召回神戟。
恰恰就在這一瞬間,宗鹽忽然心生警兆,大吼一聲朝天擊出一拳。與此同時,云端上也有人失聲驚呼道:“不好,宗鹽小心!”隨即一只黃鶴振翅直撲而下,伸爪欲攝宗鹽。
這場景看上去就像猛禽欲攫獵物,但實際上是黃鶴想救宗鹽。這里居然有埋伏,而且事先誰都沒發現,就連真仙應龍亦未察覺。這個埋伏十分巧妙,布置的手段也異常高明,并不會影響到劈開賀蘭山引洪流下行,而且周邊也沒有任何人,只是一座仙家法陣。
當初伯羿前往歡兜部建立的營地,主持各部議事,卻踏入了一座早已布好的仙家大陣之中,而后才有了那一場驚天動地的大戰。如今這座仙家法陣布置得同樣高明,似是出自同一位仙家之手,巧妙卻又有不同。
當日困住伯羿的仙家大陣,其中埋伏了眾多高手,范圍也極其廣大。而此地的仙家法陣,范圍只是一座山峰,其中也沒有任何人潛伏,由暗中留下的仙家神意催動。它也是提前悄然布好的,抹去痕跡之后若不發動,便很難察覺。
宗鹽劈開山坳時,陣法并沒有發動,但她隨后再運轉法力欲收回神戟時,仙家法陣就會運轉。布下埋伏者,就是算準了她此刻脫力、而其他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洪流轉移,趁機發動致命一擊,這是事先經推演安排好的結果,無需現場任何人操控。
布陣之人事先怎會知道宗鹽將站在何處施法?其實伯禹的治水方略中,將在何處劈開賀蘭山早就不是什么秘密,根據地形地勢略做推演,仙家高人自能料到。看上去就像賀蘭山劈開之后引發的地動山搖之勢,導致東邊的另一座山峰崩開了。
宗鹽正站在半山腰,這座山峰攔腰而斷,峰頂被一股力量掀起向她砸了下來。宗鹽想躲已經躲不開,別說她現在已經脫力,就算是全盛之時恐也暫時挪動不得腳步,腳下的山坡瞬間有一股奇異的纏繞之力,將她的形神束縛。
宗鹽不愧有伯羿的氣概,盡管雙腳動彈不得,仍奮起全力一拳朝崩落的山頂打了過去。一座山頂砸下,能否重創宗鹽?沒有人敢保證,更何況還有黃鶴在暗中保護。
可惜這不是正常的山頂崩落,而是仙家法陣運轉。宗鹽的拳勢并沒有砸中崩落的山頂,那半座山突然就自己炸開了。黃鶴隔空施法未攝能走宗鹽,只見漫天煙塵彌漫、碎石四濺,瞬間什么也感應不到了。
宗鹽尚未收回的神戟莫名飛了過來,只見一人憑空而現,一只手正握住神戟,大喝道:“是何人設伏?”隨即一戟向煙塵彌漫處斬去。
來者是真仙庚辰,他自瑤池仙界下界。其實伯禹一直并不太擔心宗鹽的安危,因為宗鹽手持的神器長戟乃真仙庚辰之物。假如遇到什么意外狀況,庚辰便會有感應,而且宗鹽本身也是高手。虎娃又派出黃鶴暗中隨行保護,更多的還是歷練弟子。
如今宗鹽遇險,庚辰果然下界了,可惜神戟此刻并不在宗鹽手中,庚辰也被隔在了仙家法陣之外。黃鶴施救被仙家法陣所阻,庚辰揮戟便欲破開這座法陣,這是救出宗鹽的前提。
但布陣者好像早就有所準備,這座仙家法陣不必別人來破,只要一遇外界的攻擊便自行崩解。也就是說這座仙家法陣隨即就被布陣者自己留下的手段破了,一片混沌激蕩,仿佛能將陣中的一切化為齏粉。
庚辰欲破陣的一戟反而劈了個空,法力穿透煙塵而入,卻已察覺不到宗鹽的痕跡。這時又有一人開口道:“好歹毒的埋伏!沒想到真有今日!”虎娃也下界了,他與庚辰幾乎同時出現在這里,是在廣寒仙界中被驚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