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越亭已將很多事情說清楚了,但也有些事情并沒說。防風氏當年取走了花越部的斬空刃,他便取走防風氏欲得的聚水盆,固然是為了求個心理平衡,但是另一方面,聚水盆也是他欲得之物。
斬空刃雖是天下一等一的殺伐神器,但對輔助修煉并沒有太大用處。花越亭修行至今,雖已有七境修為,但想繼續精進,希望已十分渺茫。但他也想求長生、擁有無盡的壽元,所以才會希望得到傳說中的聚水盆,據說此物有輔助修煉的妙用。
聚水盆確實已經到手十多年了,但如今看來,花越亭的修為并無明顯精進,這又是另一回事了。
還有另一件事花越亭沒說。防風氏的親衛也許并不想要東革羊的命,只想出手將人打傷使其不得逃脫,然后再帶回去審問。結果一槍扎過去,東革羊竟然沒有躲開,事后傷重不治。這也算是個意外,而此意外也與花越亭有關。
但他說不說出這些都無所謂了,已暴露出的真相便足夠了。在場唯一還能隨意動作的反倒就是東革里,只見東革里提劍走向花越亭道:“我父得知聚水盆是何物,此寶留在他手中毫無用處,也斷不敢留。
他所不忿者,只是部族中另有人以獻寶的名義奪其君之位。他攜寶出行,并非出逃,只是想自行獻寶,若非被你盜去,未必無辜身亡。你方才問防風氏,天下的寶物就該是他的嗎?那么我也問你,天下的寶物就該是你的嗎?你只為得寶,卻不在意他人家破人亡……”
東革里的話剛說到這里,風渚城中又出了一片驚呼之聲。防風氏走后,天上的光影并沒有消失,接下來的事情大家仍然能看見。今天的風渚城民眾可是開了眼界了,這是自古未有之奇觀啊,驚呼聲是一陣接著一陣。
此刻只見東革里手中的長劍緩緩地刺入了花越亭的心口,劍尖從后背穿出,居然拐了個彎,又從前胸插了出來,這是一柄如靈蛇般的軟劍。花越亭的修為比東革里高太多了,卻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對方的劍刺入身體,再緩緩拔出,帶走了他所有的生機。
東革里收劍,閉目流下兩行熱淚。花越亭的尸身撲地,身旁還放著那個聚水盆。
這時防風氏的聲音響起道:“原來你就是東革羊之子,當年之事,乃花越亭所為,本君亦受此奸徒蒙蔽。萬幸如今已真相大白,你亦手刃仇人,是否愿意返回部族,接任水越部君?君之位本該是你父親的,你子承父位,亦可彌補當年遺憾。”
防風氏也不傻,知道自己的處境很被動尷尬,隨即就想到了最好的解決辦法。真相大白,在民眾眼中也是好事啊。蒙蔽伯君的奸徒已親手被苦主之子殺了,東革里大仇得報、還能接替父親成為水越部的君,未嘗不可傳為一段佳話,而百越民眾也會贊頌伯君大人英明神武。
東革里卻轉身看向天空道:“防風氏大人,我想問你。假如飛黎部的伯君欲向中華天子獻寶,獻的卻是你手中的斬空刃。中華天子便派人到百越來取,若你不在百越、手中亦無斬空刃,便可將你截殺嗎?”
這番話問得防風氏神情一陣抽搐啊,因為太誅心了,簡直就是狠狠地剝皮,一點面子都沒給他。須知當年的越離彪,通過舅舅堂離跑到防風氏那里獻寶,但聚水盆并非越離彪之物。越離彪當時的身份也不是水越部的君,他是沒這個資格的。
所謂獻寶,怎能獻他人之寶?當時部族中負責掌管聚水盆的人就是東革羊,在部族內部已確定為新一任君,只有東革羊才有資格代表部族獻寶。防風氏卻派人來取寶物,并將離開部族的東革羊截殺,所以東革里才會這般問。
以防風氏之能,早可以斬殺東革里一萬次了,可此刻卻不好動手。不僅因為暗中有兩位高人與之對峙,他也清楚風渚城中的民眾都看著呢。
東革里緩緩向江邊走去,風渚城上空顯現的光影也隨著他的身形移轉,而他一邊走又一邊說道:“獻寶之人并非寶物之主,你就算當時被蒙蔽,十年后難道還不知嗎?而你在上個月,還是派人一直追殺我到飛黎部與蠱黎部。
我的家人死于水越部自己人手中,我是斷不會去當什么水越部的君,只想到遠方安居。只希望英明神武、統領百越的防風氏大人,不要再派人繼續追殺我。聚水盆就在你眼前,防風氏大人想拿就拿去吧,否則你不知又要殘害多少無辜百越之民。”
說完這番話,東革里已經走了,臨走前還將最近生的事抖了出來。光影又回到了那半截密室的上空。聚水盆就在那里,花越亭的尸身撲倒一旁,防風氏拿還是不拿?這時虎娃的身形憑空顯現,風渚城中的民眾看得清清楚楚,又出一聲驚呼。
虎娃一現身,便向防風氏行了一禮道:“百越之君,記得一月前在奔黎之地,我曾有言。假如當年聚水盆失落之事,與我或我門下弟子有關,我便親至百越賠罪,并將之公告天下;若與我及我門下無關,那么此寶便不屬于你,亦將此事公告天下。”
防風氏將視線從那漸漸走遠的東革里的背影上收回,扭頭瞪著虎娃道:“虎君鬧出這么大的動靜,就是存心想讓我難堪嗎?”
虎娃搖頭道:“我并沒有做什么,只是百越之君令自己難堪。”
這倒是實話,虎娃本人幾乎什么都沒做。想當初小香跑到洞庭仙宮并沒有見到虎娃,而是被倉頡攔住了,今天這么大的動靜,其實都是倉頡鬧出來的。自始至終,虎娃只是現身對防風氏說了一番話而已,如今再度現身,好像也沒有做別的。
防風氏最反感有人跑到百越之地來搞事。可是今天不僅有人來搞事了,而且搞得驚天動地、搞得光明正大、搞得他幾乎沒脾氣。而且東革里和虎娃也分別將一個月之前的事情抖出來了,相較之下,防風氏暗中派人追索東革里至飛黎部與蠱黎部,便顯得更加不堪了。
風渚城的上空,小香正用敬佩無比的眼光看著身旁的倉頡。她突然意識到一件事,自己當初走進洞庭仙宮時,只想請求師尊指點東革里下落;而倉頡先生見到她時,恐怕早已知道今日情景。
倉頡這等仙家高人的所知所見,實在令人敬佩萬分,但是換一個角度,又簡直令人不寒而栗啊!
倉頡仿佛在無聲地教訓防風氏——想搞事是不是?讓我來好好教教你,該怎么搞事、搞出真正的動靜來!但防風氏并不認識倉頡,更不清楚倉頡都做了些什么,在他看來,這一切都是虎娃所為。
小香突然又意識到另一件事,倉頡先生了不起,但師尊好像更高明啊!
之水南岸上空的防風氏,此刻將手中的斬空刃在胸前一橫,陰沉著臉道:“那不過是虎君自說自話,我可從未答應過什么、更未做此承諾,而你又想怎樣?”
虎娃出人意料地搖了搖頭道:“我不想怎樣。”說完話轉身竟就走了,將防風氏一個人晾在了那里,也沒有再理會聚水盆。
虎娃來得突然、走得干脆,一切都好像有些莫名其妙。風渚城中的民眾在天空光影中看見的最后一幕,就是防風氏持斬空刃怒目而立,樣子顯得很是威風逼人,似是把虎君給喝走了。接著空中的光影便消失了,再也沒有出現。
防風氏站在原地,突然覺得風有點冷。他不認可虎娃的約定,因為自己當初并未答應,而虎娃亦未糾纏,就這么走了,隨即藏在暗處的另一位高人也離開了,誰都沒有與他爭奪聚水盆的意思。
可是對方真的是怕了他嗎?若是虎娃怕他,還會在百越之地公然搞出這么大的動靜來,然后說一句“我不想怎樣”便走。對方不是為了聚水盆而來,就是為了針對他。
陪東革里出現在之陽城的只是倉頡的分化形神之身,其本尊仙身和小香一起在風渚城的上空。事情已畢,倉頡收了神通法術;小香也趕緊告辭,飛趕往之水南岸。
東革里沿之水曲折西行,臉上淚痕未干,樣子也有些失魂落魄。當看見小香向他走來時,這才好似突然回過神來,沖過去一把抱住了小香。他好似想鉆到小香懷里,但個頭已經比小香更高了,所以動作卻成了將小香抱入懷中,然后抱頭痛哭。
小香伸手輕輕拍著他的后腰,又過了好一會兒,東革里才恢復了平靜,沒有再說什么,只是問道:“香姑,接下來你要去哪里,回洞庭仙宮嗎,我還能不能再見到你?”
小香:“你想見我,有的是時間。師尊責罰我,百年之內不得再回洞庭仙宮。”
東革里一怔:“就是這樣嗎?”
小香:“就是這樣。”
一百年內不得再回洞庭仙宮,應該就是對小香未經允許、擅自將外人帶進洞庭仙宮的責罰,聽上去好像非常嚴厲,但實際上又好像并沒有責罰。小香原本就不在洞庭仙宮中修行,她行游南疆各地,且在黎山中自有洞天福地。
再說了,小香僅僅是不能進入洞庭仙宮而已,又沒說洞庭仙宮中的同門不能出來見她。若是小香有事欲拜見師尊,那就在仙宮門外、云夢澤中的那座島上拜見,師尊若愿意見她自可現身,并不會耽誤什么事。
東革里小聲道:“既然這樣,那香姑就先與我去戰回鎮吧。那里也挺不錯的,想必防風氏也不會再派人來騷擾。”
小香點了點頭,只說了一個字:“好。”
洞庭仙宮中,倉頡對虎娃和玄源拱手道:“打擾了二位這么久,我也該告辭了。這就去瑤池仙界去找少昊,告訴她我此番下界的故事,她最愛聽我說這些。”
倉頡走了,他在之陽城中賣的假盆卻留下了,此刻就放在虎娃和玄源的眼前。此物終究沒有賣出去啊,叫價黃金百萬兩,誰買啊?它倒算是一件很有創意的法寶,但還不是神器,倉頡飛升時想帶也帶不走。
虎娃看著這陶盆,玩笑道:“要不要將此寶物送到戰回鎮去?讓阿里每天用它伺候香姑洗腳?”
玄源掩口而笑,伸手掐了他一把,莫名又嘆了口氣道:“斬空刃、登云柱、聚水盆,防風氏如今皆得,是否還認為這是天命所歸呢?為得此三物,他已失其寶。”